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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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遠道而來,不盡為請你吃火腿、喝紹興酒,我正是有求于你。

    老大哥,我正有難事,你必得助我一臂之力。

    &rdquo 俞劍平笑道:&ldquo我說如何?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老弟,你我一二十年的交情,非比尋常,你有為難的事,我能袖手麼?不過我先講明,你要用錢力,萬二八千,我還拿的出來;再多了,你給我幾天限,憑老哥哥這點臉面,三萬兩萬,也還有地方拆兌出來。

    你要是用人力,我這回歇馬,面前四個徒弟,有兩個也能夠去;用人再多了,我給你邀幾位成名的好漢幫場。

    可有一樣,我已封刀歇馬,再不能重做馮婦,多管江湖上閑事了。

    &rdquo說着,他把右臂一伸道:&ldquo這一臂是人力,我有四個徒弟。

    &rdquo又把左臂一伸道:&ldquo這一臂是财力,我有小小三兩萬薄産。

    老弟你說吧,你要我助你哪一臂之力?&rdquo又把脖頸一拍道:&ldquo老弟要想借我的人頭,可就恕我不能從命了。

    我今年五十四,我還想多活幾年,我再也不想出去的了!&rdquo 鐵牌手一聽,不覺愕然,暗道:&ldquo我這算白碰釘子!&rdquo他強笑一聲道:&ldquo老哥哥,我真佩服你!莫怪你名震江湖,不隻武功勝人,就是這份察言觀色,随機應變,也比小弟高得多。

    小弟是枉吃五十二年人飯了。

    難為你把小弟的來意就料個正着。

    隻用三言兩語,就把我這不識進退的傻兄弟硬給悶回去了。

    咱們什麼話也不用提了,咱們是後會有期。

    我再找素日口稱與我胡孟剛有交情的朋友,碰碰軟釘子去。

    實在是事到急難,全沒交情了,我就幹幹脆脆,聽天由命完了。

    &rdquo 鐵牌手把袖子一甩,站起身來,向俞镖頭一躬到地道:&ldquo老大哥,你老坐着!&rdquo 俞劍平手拈白須,笑吟吟看着胡孟剛負氣告别,并不攔阻。

    後見他竟已調頭出門,這才發話道:&ldquo胡二弟請回來。

    你就是挑眼生氣,要跟我劃地絕交,你也得講講理呀。

    我這裡沒擺下刀山油鍋,何必吓得跑?&rdquo胡孟剛回頭道:&ldquo你一口咬定不肯幫我,我還在這裡做什麼?給你墊牙解悶麼?&rdquo 俞劍平仍是笑吟吟的點手招呼道:&ldquo二弟,你回來,咱們講一講理。

    你說找我幫忙,你又沒說出什麼事來。

    你既任什麼也沒說,怎麼反怪我拒絕你呢?請問我拒絕你什麼來,你卻氣哼哼的甩袖子要走?你這麼不明不白的一走,咱們就翻了臉,我也不教你走出清流港去。

    老老實實的給我走回來吧,不然我可叫小巴狗叼回你來了。

    &rdquo一句話引得衆弟子忍俊不禁;鐵牌手卻窘在那裡進退不得。

     大弟子程嶽機靈識趣,忙上前攙着胡孟剛的左臂,說道:&ldquo老叔請回來,坐下慢慢談,我師父不是那不顧義氣的人。

    &rdquo程嶽且說且挽,把胡孟剛推到上首椅子坐下。

    二弟子左夢雲忙斟上一杯茶來。

    俞劍平跟着坐下說道:&ldquo二弟,你還是這麼大的火氣!想愚兄我在江南道上二十來年,朋友沒有少交,怨仇沒敢多結,為朋友斬頭瀝血的事沒少辦過。

    尋常同道,杯水之交,找到我面前,隻要我力所能為,從沒有袖手旁觀。

    而今輪到你我自己弟兄面前,有什麼事,我還能不盡力麼?就是我确有礙難之處,賢弟你也得把來意說明,我們還可以慢慢商量。

    你怎麼一字未露,拂袖要走呢?二弟,到底為什麼事情,這麼着急?何妨說出來,大家斟酌呢!&rdquo 胡孟剛道:&ldquo你這個老奸巨猾,真是推得開,拉得轉;偏我性急,又教你逮住理了。

    現在長話短說,痛快告訴你吧,我倒不要你的人頭使喚,我不過要借你的硬蓋子搪搪箭。

    隻因我們這南路镖,從前有你老哥的安平镖局,在前頭罩着,江湖道上規規矩矩的,穩過了這些年;就連小弟的振通镖局,也跟着闖出字号來。

    不料自從老哥歇馬收市,咱們江南镖行沒有兩月光景,連出了兩三檔事。

    蕪湖的得勝镖局、太倉的萬福镖局、鎮江的永順镖局,全栽在綠林手内。

    近來鬧得更厲害了,五個月工夫,竟又有七家镖局遇事。

    内中有四家,镖師、趟子手受傷,镖銀幸得護住;其餘三家镖銀被劫,至今沒有原回。

    最可怪的是,劫镖的這個主兒,始終沒有道出&lsquo萬兒&rsquo(姓名)來。

    所有出過事的各镖行頗下苦心,多方踩迹,到底不曾探明他這&lsquo垛子窯&rsquo(盜窯)設在哪條線上。

    這麼一來,鬧得南路镖,稍微含糊一點,全不敢走了。

    兄弟我在镖行中,耳目不算不靈;我的出身,老哥你也盡知;南北綠林道上的朋友,我認識的不算不廣。

    隻是這一檔事,竟也掃聽不出底細來。

    卻是這半年來,風波疊起,總還沒有輪到我頭上,我也萬分知足。

    我幹這種刀尖子上的營生,早已灰心。

    但若教我立即撒手,又為事勢所迫,不能罷休。

    我已想好了,熬到明年端午,把我曆年掙的錢都搬出來,給衆镖師均分勻散;我便把振通镖局的牌匾一收,在江湖上讨個整臉。

    家裡還有幾十畝薄田,兒子們也全可以自立了;我就追步老哥的後塵,回家養老一蹲,也就罷了。

    &rdquo 胡孟剛喝了一口茶,接着道:&ldquo誰知天不從人願,竟在這時,有一筆鹽帑解往江甯,奉鹽道劄谕,教我振通镖局護镖。

    我怎麼推托,也推不開;我說镖師全押镖走了,沒有好手,不敢應镖。

    這麼說,也不行。

    數目是二十萬;老哥哥請想,這種時候,我又存了退志,并且又是官帑,倘有個失錯,不止一輩子英名付于東流,連腦袋也得賠上。

    我是破出镖店教海州封了,也不應镖。

    其時老友雙義镖店鐵槍趙化龍提醒我道:&lsquo這号镖推辭不得了!因為振通字号,在南路镖行,已經成名。

    這次既奉劄谕護镖,想必是道上不穩,官家已有風聞。

    若是我們的镖店尚不敢保,别家誰還敢應?何況這決推托不開,即或推出手去,不拘哪家镖店承保,或由官府調兵押解,僥幸不出事,于振通沒有關礙;可是振通好容易闖出來的牌匾,從此砸了。

    倘或萬一出岔,官家若猜疑振通與賊通氣,那時有口難訴,倒更不美了。

    還是應承下來,請求寬限,邀請能手護镖,才是正辦。

    &rsquo趙老镖頭并替我想到,要想平安無事,除非把十二金錢镖旗請出來。

    憑安平镖局俞老镖頭的聲名,真是威鎮三江。

    押镖出境,管保一路平穩。

    名頭小,鎮懾不住綠林道的,枉是白栽。

    當時我聽趙化龍這樣一說,不覺心神一寬,遂對他說:&lsquo若提别位,未必肯幫我的忙。

    提起俞老哥來,我們是一二十年換命的交情。

    莫看他已洗手,我這回親去登門,請他再玩一回票,準保他不會駁我。

    &rsquo當時我把話說滿了,遂由趙老镖頭煩出鹽綱老總,跟官府請了五天限,以便齊集镖師。

    鹽道批準了,我這才趕到這裡。

    我臨行時,曾向大家說明:&lsquo隻要這番邀出老朋友來,把鹽課平安解到,成全了我們振通镖局的臉面,我決意提早收市。

    隻要這号镖保出去,誰再應镖,誰自己幹去。

    &rsquo我是這樣說好才來的。

    誰知大遠撲來,你竟說什麼也不去了,隻幾句話,就把我堵住;滿腔熱火給我一個冷水澆頭,你說我怎能不急?老哥不是讓我痛快說麼?我現在痛快說了,老哥哥,你不論如何,也得幫幫我。

    我也不借你的财力,我也不借你的人頭;我隻借你的硬蓋子,給我頂一頂。

    &rdquo胡孟剛說罷,端起茶來,呼呼的灌下去;眼望着俞劍平,又加了句道:&ldquo你不用琢磨,行不行,一句話!&rdquo 俞劍平手拈長髯,沉吟半晌,擡頭看着胡孟剛,點點頭道:&ldquo二弟,你這番話,是哪個教給你的?&rdquo鐵牌手發急道:&ldquo你還挖苦我麼?我難道還得跟别人學好了話,才來找你麼?&rdquo俞劍平道:&ldquo别着急!我聽你這番話,面面顧到,真是實逼處此,走投無路;我若再不答應,未免太不顧交情了。

    &rdquo鐵牌手大喜道:&ldquo老哥,你就多幫忙吧!&rdquo俞劍平卻又道:&ldquo但是,二弟你隻顧想得這麼周全,單單忘了一事。

    &rdquo胡孟剛忙問:&ldquo什麼事?&rdquo俞镖頭笑道:&ldquo就是愚兄我這一面啊!想愚兄我隻為要保全二十年來江南道上一點薄名,這才急流勇退,隐居在這荒村;倘或邀我出去,連我也栽了,那時節,二番出頭,不比以往,可難堪不難堪呢?&rdquo胡孟剛抓耳撓腮,呵呵不已道:&ldquo不能,不能,憑你怎麼會栽呢?憑你怎麼會栽呢?&rdquo 俞劍平見此光景,歎息一聲道:&ldquo胡二弟,你一生為人梗直,不會那轉彎抹角的事,是我深知。

    你也無須作難,咱們從長計議吧。

    據我看來,這件事你也不可太氣餒。

    南路镖行中,除了我安平镖局牌子老些,搶着上風;别家镖局能跟你振通镖局扯平了的,又有幾人?何至于斷定這趟镖道必有風險?&rdquo鐵牌手道:&ldquo老哥,事情固有你這麼一想,可是我若沒有看出前途确不易闖,我決不會遠道麻煩你來。

    我若怕事,當年也就不幹這個營生了。

    實因官面上也有風聞,确知這票鹽镖不易押解。

    況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