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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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

    那緝私營哨官張德功,提槍帶馬,立在镖馱子前面;有兩個護兵各拔腰刀,左右護衛。

     胡孟剛攔住了程嶽,自己往前緊行幾步,相隔六七丈,看清對面來人的面貌。

    當前的是二十幾個彪形大漢,全當壯年,一個個體健肩寬,濃眉大眼,人人面色黑紫,顯見得久曆塵路,飽受風霜。

    衣服并非一色,有的穿灰布褲褂,有的穿青绉褲褂;下登灑鞋,緊打裹腿;光着頭,把發辮盤繞在脖頸上。

    個個手持兵刃,橫眉豎目,阻住去路,卻都默無一言。

     胡孟剛上下打量賊人,看這打扮面貌,像是冀遼一帶的人。

    此時鐵掌黑鷹程嶽已跟蹤過來。

    兩人便立定腳跟,并肩而站,沉機觀變,看住了來人。

     這二十多個壯漢排成人字形的行列,從後面又閃出五個人來。

    最前一人生得很威嚴的面貌。

    這人年近六旬,臉色紅潤,虎項魁頭,額上皺起深紋,聳着兩道濃眉,一對豹子眼奕奕有神,鼻直額闊,口角微向下掩,唇生短髯如針,顯出一種剛決之氣。

    此人身穿藍绉長衫,黃銅扣紐,挺長挺肥的袖子,挽在手腕上半尺多,露出白襯衫的緊袖;長衫雖肥,長僅及膝;下穿高腰襪子,腳登挖青雲、紫緞心、綠座條的粉底逍遙履。

    這老人手持一支旱煙袋,長有二尺五六,核桃般粗,烏黑色,也看不出是竹是木是鐵;隻那大煙袋鍋,比常人用的大着四五倍;正緩緩吸着,神情逍閑,越衆徐步出來。

    (葉批:飛豹子出場,以工筆描之,如見其人。

    ) 在盜魁左邊,頭一人年約四旬,黑漆漆的面色,長眉闊目,左眉旁有一深疤;身穿二藍綢短衫,青緞薄底快靴,左手提一把純鋼鋸齒刀。

    第二人年甫三旬,白臉膛,眉如墨染,目似朗星,豐神隽秀;穿青綢短衣,青緞快靴,肋懸鹿皮囊,左手提一柄青鋼劍。

    在右首,第一人年在三十以上,面如重棗,重眉大眼;穿紫灰布褲褂,登扳尖魚鱗沙鞋,右手捉一對點鋼狼牙穿。

    右首第二人,年當少壯,生得非常粗野;穿一身土布褲褂,抱一對镔鐵雙懷杖。

     這攔路五人倒有四個帶着旱煙袋。

    胡镖頭看清來人,暗暗吃驚。

    尤其是這為首老人,氣象挺傲,兩手空空,不持寸鐵,更令人擔心。

    這老人吸着旱煙,不慌不忙,踱到對面切近處,便站住了。

     鐵牌手向前緊邁了兩步,雙拳一抱道:&ldquo朋友請了,在下是振通镖店的镖頭胡孟剛,奉鹽道劄谕,保解一筆鹽帑,路經貴地。

    是我們不知合字的垛子窯設在哪裡,未能投帖拜山。

    胡某這裡賠禮了。

    &rdquo話說得和婉有禮。

     那豹頭老人微微一笑,拿眼把胡孟剛上下看了看,複往胡孟剛身後瞧了瞧;搖搖頭,又銜起旱煙袋來,不住的噴吐,那态度似乎沒把胡孟剛看在眼裡。

    隻見他略一沉吟,臉上笑容忽轉成一團冷氣道:&ldquo哦!來的是振通镖局胡孟剛胡老镖頭麼?我久仰得很。

    我聽說胡镖頭一對鐵牌,走遍大江南北,凡是江湖上的人無不欽仰大名。

    隻可惜在下緣淺,久懷拜訪之心,未能如願。

    今日居然在此相遇,真乃三生有幸的了。

    &rdquo 說到這裡,那老人面色一正,立刻用手一指那趟子手金彪,向胡孟剛問道:&ldquo這十二金錢镖旗,聞得名震南北,天下綠林無不另眼相看。

    我們這番來到江南,正要見識見識這杆金錢镖旗,會會這位俞劍平俞大镖客。

    今天僥幸,居然在這裡,瞻仰到十二金錢的繡旗。

    可是的,掌旗的這個主兒,又怎麼不見呢?&hellip&hellip胡镖頭,我聽說你們這次雙保鹽镖,是打算把镖馱子押到江甯。

    論理說,憑你一雙鐵牌的威名,再加上十二金錢的聲勢,沿路通行,正是容易得很。

    其實就憑你們二位的兩杆空旗,就滿能行得開;何況還有這些能人押護?但凡江南江北的綠林,誰也應得借道,莫非說真敢找死不成?可是今天想不到你們偏偏遇上了我!我在下不過生得一個肉頭,四根骨架,天膽也不敢劫你們兩家的镖。

    況且又奉得是什麼鹽道劄谕,又是什麼官帑!我更不敢胡為了。

    無如我慕名遠來,是要結識結識這位俞大镖客的。

    俞镖客既未在場,我隻好暫把你這撥镖,連他的金錢镖旗,代為留存下來,就算是訪賢促駕的請帖。

    你隻要把俞三勝俞大镖頭請來一見,容我領教他的奇門十三劍和十二金錢镖,無論是勝是敗,我定然原镖奉還。

    缺少一百,我賠一萬。

    這便是在下今天出場的一點來意。

    這樣做法,不過是老夫念到胡镖頭是條漢子;若遇見别個無名之輩,我就沒有這麼些廢話對他講了。

    &rdquo說完,把旱煙又裝上了一袋,緩緩的吸着。

    (葉批:話中冷傲之氣逼人,如聞其聲。

    ) 胡孟剛聽罷,氣得面色焦黃。

    不用說這镖銀被人截住,就是受人這樣的輕視,已經夠人受的。

    雙方湊近答話,也不過相隔四五丈遠。

    鐵牌手胡孟剛回頭一看,手下人早将鐵牌遞過來;将胸口一拍,冷笑一聲道:&ldquo哈哈哈哈,朋友!你的來意我明白了。

    我胡孟剛從十八歲上闖蕩江湖,從三十幾歲上開這镖局,到如今我也虛度五十二歲了。

    若論能耐,會吃會喝,會屙會睡。

    我所以在江南混得上飯吃,不怕你老哥笑話,沒有一點真本領;隻靠江湖上朋友多,肯幫忙。

    你老哥尋的是十二金錢俞劍平。

    且不管俞劍平在不在此;我們兩家镖局既然雙保鹽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老哥既打算把這筆鹽镖留下,好極了,何處不交朋友?我胡孟剛敢替俞劍平做主,你老哥隻管拿去。

    不過有一節,我胡孟剛交朋友,交在明處;你先道個萬兒來,我胡某一定夠朋友,教你老哥稱心如願。

    &rdquo說着将手中雙牌一展,雙眸灼灼放光。

     這時節,鐵掌黑鷹程嶽已聽出來人指名要會他師父俞三勝,早将長衫鈕扣扯開,要上前答話。

    今聽胡孟剛答得軟中帶硬,鋒利無比,暗将大指一挑,卻又停步,觀看來人如何回答。

     隻見那豹頭老人一點神氣也不動,把手中旱煙袋的銅鍋向鞋底子上,輕輕磕了磕,擡起頭來,向胡孟剛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道:&ldquo罷了,胡镖頭果然名不虛傳,你要問我的姓名麼?&rdquo胡孟剛大聲道:&ldquo正要請教。

    &rdquo 那老人冷冷說道:&ldquo這倒不勞動問,俞三勝自然知道。

    我看尊駕卻也是個好漢,既然這麼說,我将這镖銀隻留一半,算是單扣俞劍平的镖。

    你老兄盡可以通知他,教他速來領取。

    我在下言出法随,不再更改。

    若依我的話,你我是江湖道上,後會有期。

    倘若不識風色,胡老镖頭,你也是老江湖了,你且看老夫有沒有本領,把尊駕的镖銀全數扣下!&rdquo說到這裡,聲色一振,又一瞥那十二金錢镖旗道:&ldquo這杆金錢镖旗,橫行大江南北,已有多年,也該歇歇了。

    煩你對俞劍平說,我此刻要把它留下。

    &rdquo 這麼一句話,觸動了镖局的大忌。

    鐵掌黑鷹程嶽&ldquo唰&rdquo的把長衫一甩,抗聲斷喝:&ldquo要想留下十二金錢镖旗,卻也不難&hellip&hellip&rdquo話聲未完,猛聽背後大吼道:&ldquo大膽匪人,攔路行劫官帑,事如造反,這還了得,難道不怕王法麼?&rdquo鸾鈴響處,緝私營哨官張德功躍馬挺槍撲來;槍杆一揮,兩旁緊緊随着兩個護兵、八名巡丁。

    黑鷹程嶽急往旁一竄。

    這馬竟擦身而過,險被闖着。

     這張德功是行伍出身,幼年曾考過武場,也拉得硬弓、也盤得劣馬,六合槍也學會幾路;性格粗魯,膂力剛強,現在年甫四旬,可謂正當壯年。

    這次解運鹽課,全營中挑選解官,隻有張德功武藝出衆;雖是小小哨官,卻兼充教練官,也算得庸中佼佼了。

    他也曉得近來路上吃緊,不想在此處果碰見一夥強盜;看人數不過三十幾個,心想镖局夥計和緝私營巡丁不下六七十人,就趕也把這夥賊趕走了。

    又聽見胡孟剛答的話似乎太軟,他不懂江湖上的勾當,隻覺得和央告一樣;暗道:&ldquo镖行的本領不過如此麼?&rdquo頓時呐喊一聲,帶隊直沖過來。

    他心想:賊人膽虛,一見官兵出頭,就許吓散。

    他一馬當先,護兵在旁,厲聲喝道:&ldquo現在緝私營張大老爺在此,你這般匪人阻住官道,太已混帳,快給我滾開!不然,拿你們剮了!&rdquo誰知他們盡嚷,對面賊人傲然不理。

     張德功勃然大怒道:&ldquo弟兄們上!&rdquo兩腿一磕,這馬直闖過去。

    張德功手托大槍,照準為首賊人便刺。

     那豹頭老人吸着煙,既不躲,又不抗;相隔丈餘,猛從強人隊中,竄出一條黑影,在馬前一晃,那馬直立起來。

    張德功急甩镫勒缰,已經來不及;咕冬一聲,從馬上仰跌下去,長槍也丢在地上了。

    來人正是左首第二人,那個手執青鋼劍的白面少年。

    那把劍并未使動,仍在左手提着。

    右手已扯住馬嚼子,往外一帶,左手劍&ldquo啪&rdquo的扁拍了一下,這馬負痛竄過一邊去了。

     張德功跌得渾身是土,頭上戴的得勝盔也摔掉了。

    到底虧他有些功夫,不待巡丁搶救,早已一滾身站起。

    他羞惱交加,忿不可遏,抽腰刀大喝道:&ldquo大膽匪人,毆辱官長,該當萬剮淩遲!&rdquo虎也似的掄刀砍來。

     那少年劍交右手,略一抵拒,覺得張德功手下頗有幾分斤兩;便不與他硬碰,隻盤住他,三繞兩繞,騰地一腳,把張德功踢倒在地。

    張德功虎吼一般跳起;白面少年大笑着叫道:&ldquo張大老爺,領教過了,請回吧。

    &rdquo張德功拚死命的沖上去;當着镖行這些人和手下兵丁,自己堂堂一個教練官,竟被賊人這樣玩弄,面子上太下不去。

    他大聲狂喊道:&ldquo張老爺跟你拚了。

    &rdquo把腰刀直上直下劈去。

    白面少年閃展騰挪,專找漏洞;又交手八九回合,騰的一腳,道:&ldquo往東倒!&rdquo張德功撲地倒在左邊。

     胡孟剛一看這情形,大叫:&ldquo張老爺快退下來,護镖要緊,待我來。

    &rdquo 那張德功口吐白沫,哪裡肯聽,爬起來,照賊又是一刀。

    白面少年略閃一閃,轉到背後,叫道:&ldquo張老爺往後躺吧。

    &rdquo順手牽羊,把張德功又扯倒了。

    張德功兩眼瞪得通紅,惡狠狠一味猛砍直沖,不由把賊人招惱。

    這賊道:&ldquo怎麼給你留情,還不懂?&rdquo一個垛子腳把張德功踢倒,青鋼劍嗖地砍下去。

    &ldquo哎呀&rdquo一聲,張德功左肩頭鮮血迸流,兩個護兵全都吓跑,八個巡丁内有兩三個大膽的,把張德功搶起來,敗退下去。

    賊人并不追趕,立刻拭劍,狂笑歸隊。

    (葉批:搶頭功,求榮反辱,然幹系甚大!宮注:這段描寫,反諷味十足。

    ) 鐵牌手胡孟剛一見哨官受傷,不由憤怒,雖說保的是客貨兩全,張哨官奉官差派,與己無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