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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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隐俠蹤閑居傳劍術 頻聞盜警登門借镖旗 江蘇海州以西,有一座雲台山,山脈綿延,與鷹遊嶺西連山相接。

    登山東望,波濤萬頃;山麓清流斜繞,旁有小村,負山抱水,名叫清流港。

    全村疏疏落落,隻有三五十戶人家;中有大宅一區,小園廣場,雜植竹石,似别墅,非别墅,實為名镖師十二金錢俞劍平的私宅。

     俞劍平镖頭生平以拳、劍、镖三絕技,蜚聲江南。

    他的太極拳、太極劍,功候精深,已得内家神髓;他的十二隻金錢镖,尤屬武林一絕。

    所謂金錢镖,就是用平常使用的十二枚銅錢,不磨邊,不刮刃,備帶身邊;如逢勁敵,借一撚之力,骈指打出,可以上攻敵人雙眸,又能打人三十六穴道。

    江湖上會打錢镖的,不能說沒人,但隻兩丈見準。

    俞镖頭腕力驚人,可以打出三丈以外。

    攻穴及遠,百發百中。

    以此赢得一個綽号,叫做&ldquo十二金錢&rdquo,又叫俞三勝。

    (宮注:&ldquo初版&rdquo版本,白羽寫俞劍平打金錢镖是&ldquo可打出七八丈見準&rdquo。

    ) 俞劍平挾這三絕技,争雄武林,一往無敵。

    遂在江甯府,創開安平镖局。

    那镖旗就繡取十二金錢,作為标幟。

    自然當初創業,不免有草莽豪傑跟他為難;終不敵他這雙拳、一劍、十二錢镖。

    多番較鬥,樹下威名;他這杆金錢镖旗在江南道上從此行開了。

    也仗他為人堅韌,心性熱,眼力真,交遊極廣,人緣極厚,又有賢内助相幫,方得有此成就。

    他不但能創,也還能守。

    他心念登高跌重,盛名難久,遇事格外慎畏,待人愈加謙和;就是武功,也不敢稍有間歇,仍與門人逐日勤練。

    二十年來,以此自持,幸免蹉跎;于是時光催人,壯士已到暮年。

     當他五十三歲時,自想明年便逢暗九,半生挾技創業,今已名利雙收;再不急流勇退,深恐贻悔難追。

    遂與妻子丁雲秀商計,擇日歇馬,将镖局收市;在雲台山下,買田築舍,從此封刀歸隐。

    他把心愛的幾個弟子帶到自家;新宅築有箭園,早晚指授他們武功。

    期望愛徒精研拳、劍、镖三絕技,将來昌大門戶,仰報先師恩,圖留身後名。

    (葉洪生眉批:古人恒以&ldquo九&rdquo之倍數稱為&ldquo暗九&rdquo。

    宮注:上兩段反映白羽當時的願望。

    ) 俞門弟子現有七人。

    大弟子鐵掌黑鷹程嶽,字玉峻,二十九歲;黑面黃瞳,掌力很強,善使藤蛇棒,武功深造有得,疊在镖局押镖出馬;現留師門,替師父料理身邊瑣事。

    二弟子左夢雲,年二十餘歲,人很精幹,拳技較師兄稍遜,也能獨當一面。

    三弟子奚玉帆,在俞镖頭退隐以前,已經出師,回返故鄉鳳陽。

    四弟子楊玉虎,與二師兄年技相當。

    五弟子石璞,遼陽人,二十一歲,近為完婚,已經告假回籍。

    他父名白馬石谷風,本是遼東大戶,也善技擊;因慕俞門絕技,方遣愛子千裡從師。

    六弟子江,本名紹傑,是江甯富家子,骨秀神清,年方十八歲;幼因多病,奉父命投入俞門,習武健身。

    七弟子武琦,字淩雲,也是江甯人,年十九歲,倒比六師兄大;家貧少孤,聰敏有志,很得師父憐愛;現因母病,告假省親去了。

    目下侍師歸隐的弟子,便是程嶽、左夢雲、楊玉虎、江紹傑四人。

     俞镖頭家中人口無多。

    門人以外,便是妻、子。

    妻丁雲秀原是他的師妹,也精武技;當年創業,頗得其力。

    膝下一兒一女;女名俞瑛,年當花信,已嫁金陵舊家,做少奶奶。

    子名俞瑾,年十七歲,幼承家學,得父母指授,武功卓然可觀,隻膂力稍弱。

    頃因俞瑛嫁後五載,頭胎生男,俞氏夫婦大喜;遂遣俞瑾打點禮物,和武淩雲搭伴,同赴江甯,看望胞姐去了。

     俞镖頭退隐雲台,瞬逾半年。

     這日,時當春暮,山花早吐新紅,野草遍繡濃綠;午飯已罷,俞镖頭散步出門,攜六弟子江紹傑,徐徐踱到港邊。

    春風微漾,清流如錦;長竹弱柳,在堤邊争翠,把倒影映在波面,也随晴風皺起碎碧。

    遠望西連山,相隔較遠,但見一片青蒼,銜雲籠霧。

    這邊港上,有數艘帆船擺來擺去,望過去似戲水浮鷗。

    師徒負手閑眺,心曠神怡。

    (葉批:妙筆寫景,如畫如詩。

    其清隽婉約處,即陶潛亦不能過。

    ) 港面忽駛來一葉小船,船夫老何叫道:&ldquo老镖頭今天閑在,不坐船聽戲去麼?&rdquo俞劍平轉臉一看,道:&ldquo老何,你上哪裡去?哪村演戲了?&rdquo船夫欣然道:&ldquo是西港宋大戶家酬神還願的戲,你老不去看看麼?我這是接人去。

    &rdquo俞劍平信口道:&ldquo哦!&rdquo那船夫慫恿道:&ldquo你老别看是村戲,那班裡有個好武醜,叫草上飛,功夫硬極了,五張桌子一翻就下來,還夾着雞蛋米筐。

    &rdquo這船夫且說且将小船劃過來,要做順水人情,請俞氏師徒上船。

    俞镖頭胸無适莫,去可,不去也可。

    六弟子江紹傑忍不住了,忙說:&ldquo師父,我們去看看吧,今天也沒有事。

    &rdquo俞镖頭微微一笑,舉步登舟,說道:&ldquo紹傑,去是依你,我得罰你幫着老何劃船。

    &rdquo江紹傑歡天喜地道:&ldquo我劃,我劃。

    &rdquo調轉船頭,直奔西港。

    江紹傑搖槳劃出二裡多地,頭上微微見汗。

    前途隐聞鑼鼓喧聲,許多男婦往那裡趕;江紹傑搖得越起勁了。

    不想,背後突有一隻小船追來,大聲叫道:&ldquo前面船慢劃!老當家的,家裡來人了。

    &rdquo 師徒愕然,回眸一看,是家中的長工李興。

    連忙攏岸,問來客是誰,從哪裡來的?長工李興說:&ldquo是打海州來的,仿佛姓侯,還帶着許多禮物哩!&rdquo俞镖頭一面叫船夫停船,一面想道:&ldquo哪個姓侯的?大遠的跑來,找我有什麼事呢?&rdquo這時六弟子江紹傑沮喪極了,就沖長工發作道:&ldquo到底客人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來的呀?難道沒有名帖麼?&rdquo李興道:&ldquo有名帖,留在程大爺那裡了。

    說也是镖行熟人,程大爺陪進客廳去了,教我催老當家的趕快回去。

    &rdquo老镖頭笑了一聲,聽戲作罷,改登小船,往家中走來。

    還沒到家門,已見四弟子楊玉虎迎出,向老镖頭道:&ldquo師父,海州振通镖局鐵牌手胡孟剛老镖頭看望你老來了。

    &rdquo俞劍平一聽,立刻含笑道:&ldquo我道是哪個姓侯的,原來是胡孟剛二弟來了。

    我正想念這班老友。

    &rdquo說着舍舟上岸,徑到家門,往客廳走來。

     楊玉虎搶步掀簾,俞劍平來到屋内,隻見老友胡孟剛,依然穿的是江湖道上那種行裝:二藍川綢長衫,長僅掩過膝蓋,大黃銅鈕扣,下穿白布高腰襪子,一雙福字履。

    這位胡镖頭面如紫醬,蒼黑胡須,二目有神;正跟大弟子程嶽、二弟子左夢雲,大聲談話。

    俞劍平抱拳道:&ldquo嗬,胡二弟,久違了。

    這是哪陣風把你吹來,到這野水荒村裡?我真意想不到。

    &rdquo又看見桌上椅上堆置着的禮物道:&ldquo二爺,你這是做什麼?老遠來了,還買這些東西?&rdquo鐵牌手胡孟剛忙站起來,大笑着舉手還禮道:&ldquo老大哥,真有你的!難為你怎麼尋來,找這麼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納福;把老朋友都抛開了,連小弟也不給個信。

    哈哈,我偏不識趣,找上門來。

    老哥哥,你說讨厭不?&rdquo 俞镖頭舉手讓座道:&ldquo請坐,請坐!去年我在江甯,把镖店收市時,所有一班老友全請到了。

    那時候,老弟你正往福建走镖;就是我用金牌調你,你也未必敢半途折回,你反倒怪我不請你麼?&rdquo鐵牌手大笑道:&ldquo你請我,我偏不來;你不請我,我倒找上門來了。

    沒什麼說的,我帶了些金華火腿、紹興女貞,你得教你的廚司務好好做一下,咱哥倆暢快喝一回。

    &rdquo 兩人落座,衆弟子侍立一旁,六弟子江紹傑重獻上茶來。

    俞劍平問道:&ldquo二弟近來镖局買賣可還好?自我歇馬以後,可有什麼新聞麼?&rdquo鐵牌手一拍膝蓋道:&ldquo有什麼好不好,不過為本櫃上一班镖師、徒弟所累,不得不撐着這塊牌匾罷了。

    論我的心意,何嘗不想追随老哥,也把镖局買賣一歇,讨個整臉。

    無奈此刻是欲罷不能,隻好聽天由命,早晚栽跟頭完了!&rdquo胡孟剛嘴裡說着閑話,神色上似有疑難不決的事情,一時不好貿然出口。

    俞劍平久闖江湖,飽經世故,察言觀色,料到幾分;遂開言引逗道:&ldquo二弟,難為你遠道而來,想必镖局清閑,何妨在我這裡寬住些時?我自從來到這雲台山,半年以來,除了練功夫,教徒弟,閑着就遊山逛景。

    每每想念起一幫老朋友來,又不免寂寞。

    二弟好容易來了,打算盤桓幾天呢?&rdquo胡孟剛滿腔急事,造次沒法開口,蓦地臉上一紅道:&ldquo你先别和我定規盤桓多少天,我還不知道我還能混過多少天哩!&rdquo俞劍平嗤然一笑道:&ldquo何至于此?二弟你有什麼混不下去的事,大遠的跑到我這裡來,說短氣話?二弟你素性豪爽,有什麼話,盡管痛痛快快的講,不用轉彎了。

    &rdquo 胡孟剛瞪着眼,看定這俞劍平道:&ldquo你叫我說麼?我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