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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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糧,汝賢亦牽所部從。

    分三隊:以義首李澄清為前軍鄉導,翁夢熊為左隊,何璇玑為右隊,西螺把總李朝祥率練勇八百來會。

    六月初二日,至二層行溪。

    元福之子登瀚自募勇三百,屯弁林鼎山以屯兵五百,先後至。

    翌日,戰于新園。

    凡三遇伏,遂個舊城。

    初七日,元福聞官軍至,欲自内出擊。

    登瀚急欲見父,先破圍入;元傑、汝賢繼之。

    恭踉跄走,餘黨伏城隅以戰,卻之,陣斬方烏翠、梁蘆等七十餘人。

    東港距鳳治三十裡,為通海之市,民戶殷庶,恭敗後,将踞之,以收拾餘黨。

    元傑請郡吏會水師夾攻。

    二十九日,恭渡溪,走大莆林。

    官軍追之,竄水底寮。

    元傑久駐東港,饷绌,請于郡,不與,兵勇無所得食,大嘩。

    令從變民戶罰锾贖罪,苛求富室,縣役黃添又假威以逞,元傑且為所愚,東港之人怨焉。

    初,萬掌道恭入城,退居水底寮。

    及敗,又庇之。

    應璠素識萬掌,遣人說以利害。

    七月二十七日,乃縛恭獻軍前。

    元傑解郡報功,戮之。

    已而總兵恒裕獲石等,皆斬之。

    事後以元傑知台灣縣。

    其明年,樹春之子扶榇,或言殺樹春者黃添也,元傑庇不與,樹春之子控于總督,召省察看。

     鄭勒先列傳 鄭勒先,泉人也。

    鹹豐初來台,居彰化。

    彰屬有埔裡社,處萬山之中,土厚泉甘,袤延十數裡。

    而番愚且惰,不知耕稼,漢人多往墾之;然時常仇殺。

    大府亦每議開設,未行。

    勒先既至,與互市;番疑之,乃從番俗,改姓名;與和睦。

    番信之,每得物,辄就勒先求售。

    即以鹽布易之。

    獲利多,從者衆。

    勒先又與諸人約,毋侵奪,毋虞詐,毋強占土地。

    番愈信之。

    遂建市塵,定貿易,以栖來者,則今之大埔城也。

    洎光緒元年,乃設埔裡社廳。

     連橫曰:餘遊埔裡社,觀其土腴。

    山回水抱,氣象偉麗,頗欲置産于是,以事耕稼。

    而提筆遠遊,荏苒未就。

    每一顧念,心為怃然。

    夫埔裡社既為我台之沃壤,又經我族之經營,設官撫番,亦易事爾。

    而清廷臣工猶以瓯脫視之,何其昧也?烏乎!彼固以台灣為不足惜,何論乎此?然而時會所趨,莫可阻遏,前茅後勁,再接再厲,則此後之埔裡社,或為東西連絡之紐,而成一大都會焉。

    始作也簡,成功也巨,沈文肅創建之勳,不更偉欤! 郭光侯、施九緞列傳 郭崇高字光侯,以字行,台邑武生也。

    居保西裡,以義聞裡闬。

    台灣賦稅固重,正供之外,有耗羨,有丁稅,有采買。

    凡納石者倍其半,折谷納銀又倍之。

    官吏之私飽,胥役之剝削,又兩倍之。

    每征收時,官符一下,皂隸四出,捕業戶、逮農民,所至騷動。

     道光二十四年春三月,台灣縣開收下芒之租。

    知縣閻炘示納谷者折銀,縣民以非例不納。

    糧總李捷升至期無可繳,請治逋者。

    炘檄典史率役,赴東門外迫促。

    每至索供帳,富家多走避,則拘貧民以刑,示儆也。

    保西裡人葉周、劉取、餘潮聚議曰:『官暴至此,民不堪命矣』。

    嗾壯士夜殺之。

    炘以亂事白道府,請會營剿辦。

    鄉人懼,洶洶欲變,猶未發也。

     許東燦者,郡人也,名朝錦。

    納資捐同知、攬辦官租,日出入衙署,聲勢振一邑。

    時谷賤,亦命納戶繳銀,石征二圓。

    不從,皆運谷至東門下,堆積如邱陵。

    東燦白縣,命弟東寮捕抗者。

    納戶困,群哀籲光侯。

    至是集耆老,謀入郡訴大吏。

    四月朔,至東郭外,鄉人不期而會者數百,皆呼冤,行且近。

    城兵疑民變,急閉門,趣報守備。

    文武皆至,诘以故;鹹言納銀之苦。

    命且散,不從。

    自辰至于日中,聚愈多,衆且數千。

    郡中猝聞警,一時震動,守土官亦皇皇無策,乃介東燦解散,許以收回告示。

    而鄉民始紛紛去。

     翌日,鎮道以民變白督撫,懸捕光候,将以糾衆圍城之罪罪之。

    顧光侯所為出于公憤,若一旦受罪,身戮名穢,則地方事誰肯為耶?二、三魁桀之士,密晤光侯,請起兵以抗。

    不可,曰:『吾之出首者,冀幸官之一悟,民之一解也。

    今事勢未可知,若稍有舉動,則罪案成矣』。

    拟入訴鎮道。

    而偵騎四出,慮被害,乃為叩阍計。

    潛伏糖簍中,以牛車運至船,其友豫俟之。

    至天津入京,而朝廷已下谕拿辦矣。

     當是時,晉江陳慶镛為禦史,直聲聞天下。

    光侯念非此莫可白者。

    八月二十有五日,至晉江會館,見慶镛,哭陳始末。

    初,東燦曾以巨案逮京訊,慶镛谂其惡;比聞此事,尤诋之。

    早日上其事。

    下谕解閻炘任,逮問。

    着總督劉韻珂饬屬捕東燦、東寮及黃應清、蔡堂、李捷陛等,皆朋比為奸者也。

    至日部訊,東燦桀骜,出言傷部吏。

    定谳誅之,餘亦治罪有差。

    而光侯以偾事之罪流口外。

    越四十二年而有施九緞之事。

     施九緞,彰化人也。

    居于二林堡浸水莊。

    世業農,好預鄰裡不平事。

    光緒十二年,巡撫劉銘傳奏請清丈。

    十三年,彰屬十三堡均舉辦。

    知縣蔡麟祥率巡檢黃文澣、吳雲孫等,自橋仔頭起丈。

    每甲長約加一,随丈随算,錯則改之。

    民無怨言。

    已而麟祥調用,以李嘉棠知縣事。

    嘉棠固墨吏,狼貪民财,肆用奸猾。

    既接任,而撫署劄催竣丈,乃悉變舊章,各堡派員,數月而畢。

    丈員多昧算田賦等則,不計肥瘠,任意填寫;下鄉之時,索民供帳,皆囊巨金而歸。

    彰之民庶早已不平矣。

    嘉棠示領丈單,每甲費二圓。

    彰賦三萬有奇,丈後倍增其數。

    各員在署分單,領者少。

    而是時嘉義亦以催領故,民戶騷動。

    管領武毅右營提督朱煥明素駐彰,銘傳檄往彈壓,以棟字營副帶林超拔代之。

    煥明至嘉,縱兵焚殺。

    莊豪李盤率黨入彰境,主湖仔内莊楊中成家,潛謀不軌。

    彰署又迫領丈單,皂隸四出。

    嘉棠欲邀功,令愈嚴。

    官暴民怨,而九緞之變作矣。

     九緞年已六十餘,既遭委員魚肉,莊人又多往愬,大憤,欲走訴巡撫,請展期。

    其友曰:『巡撫端居衙署,委任縣令,左右之人誰肯為我言哉?且而一往北,則縣令以為抗己,而捕而家殺而身矣』。

    九緞曰:『然則奈何』?曰:『且待之』。

    二林為濱海之區、或毗溪畔,土壤枯瘠,領者尤少。

    十四年八月,嘉棠又以刑威民,膊囚林武、林番薯于北鬥、西螺,戳簡燦于鹿港。

    燦固土豪,雖犯法,未定谳。

    傳者以為許貓振,貓振亦獄囚,弟得龍謀劫之。

    至是知其誤,然衆已嘯聚,遂入街,掠鹽館。

    蕃薯莊施慶從之,楊中成亦在行,無賴二百餘人;一哄而散。

    嘉棠赴鹿港,得寵要諸途,從者二十餘人懼不敢前。

    請鹿紳解散,始得歸。

    鹿港為施氏聚族之地,生員施家珍聞警,召鄉勇不及。

    嘉棠幾不免,遂銜之。

     當是時,民戶洶洶,浸水莊人尤激。

    九月朔,環請九緞為首,至者數百人。

    裂布為旗,大書「官激民變」。

    九緞立神輿後,如報賽狀,楊中成、許得龍、施慶、李盤等從行,禁劫殺,沿途鄉民多持兵随之。

    亭午至城下,駐南瑤官,大呼索焚丈單。

    日晡不期而會者數千人。

    嘉棠閉城門,電撫署告變。

    未幾電線絕,都司葉永輝、洪盤安、棟字營副帶林超拔各登陴,丈員亦助守。

    檄召各堡紳董,每堡集丁壯二百,而誤書二人。

    堡董皆遲疑,無敢入援者。

    初二日,九緞率衆駐八卦山。

    山在城東隅,高數十丈,上有炮壘。

    衆請開炮擊縣署,不可,曰:『殃民之罪,祇在嘉棠。

    若炮擊之,則王石俱焚,是以暴易暴矣。

    夫我輩之來,為民請命。

    若得縣令一諾,收毀丈單,則相率歸鄉,可告罪于父老也』。

    衆聞之,皆以九緞為仁,稱之曰「公道大王」。

    初三日,城圍益急,所檄兵又不至。

    嘉棠懼,欲自殺,左右止之。

    煥明在嘉,聞變馳救。

    至北鬥,紳董以民亂途險,請止軍。

    不聽。

    及大埔心,為無賴尾擊,所部死十餘人,彈藥又罄,煥明逃至竹巷尾。

    九緞偵其來,迎擊之,遂死。

    事聞,诏建專詞。

    城中聞煥明之耗,衆愈懼欲走。

    嘉棠介教谕周長庚、局紳吳景韓、總理蔣攀龍缒見九緞,勸其歸。

    九緞索焚丈單而後退。

    嘉棠不決,而圍愈迫。

    乃佯許之,以望援兵。

    然彰城如鬥,攻之則破。

    環圍數日,米油告竭。

    紳士請發綏豐倉以振,集壯丁為義勇,而援兵亦且至矣。

     初,統領棟字營林朝棟駐台北,聞警馳救。

    初六日,至田中央,調兵蓐食。

    自率土勇八百入市仔尾,以副将餘保元、衛隊把總林青雲各帶所部,潛行突擊。

    林超拔亦自城上助戰。

    克八卦山。

    九緞退駐平和厝莊,圍始解。

    十一日,朝棟複出擊。

    環戰兩時,陣斬四十一,捕八人,皆戮之。

    官軍亦傷十七。

    九緞歸浸水莊。

    朝棟以亂平電撫署。

     先是都司鄭有勤率隘勇二營援彰。

    初七日,至大甲;翌日,至牛罵頭。

    所部與莊人争鬥,铳斃數人。

    莊民蔡訪鳴金聚衆,欲報怨。

    隘勇走。

    十三日,抵城。

    而駐防基隆總兵窦如田亦率銘字營三營至。

    十四日,嘉棠以各路兵至,倡攻二十四莊,夜令炊飯進軍。

    浙人淩雲在幕,知民冤,告于有勤曰:『朱提督之死,非二十四莊之罪也。

    自武西堡北上,已被沿途截殺,損失過半。

    抵竹巷尾始殉難,固非其界。

    若攻剿之,恐激變,則城安而複危。

    唯君圖之』。

    有勤遍告各統領,始止。

    教谕周長庚、中軍葉永輝劄告二十四莊紳董,速入城領旗,否則聲讨。

    然莊民未知城中虛實,且道梗,不至。

    嘉棠大怒,複令進攻。

    貢生吳德功聞其事,夜見周、葉曰:『二十四莊之不來,昧于事而非敢違縣劄也。

    請遲一夜,德功當馳函泣告之』。

    是時各隘截斷,路布蒺藜,無敢往者。

    生員陳捷華、王贊成、白一聲、白玉音等皆願去,分持德功書,間道往。

    十五日,布政使沈應奎、台東州知州吳本傑、澎湖鎮總兵吳宏洛統領銘、隘、昌各軍至,嘉棠又力主毀莊。

    皆觀望不來,唯線東西堡十莊、貓羅三十五莊、東西螺各堡已由德功函招領旗。

    應奎亦出示招安,人心始定。

     當變之起也,嘉棠釀之。

    及應奎查問,反誣鹿港紳商助匪,複請讨。

    不聽。

    召鹿紳蔡德芳、黃玉書詢之,語及嘉棠。

    于是嘉棠大恨鹿人矣。

    十六日,請攻鹿港。

    宏洛将發兵,鹿人惶恐徹夜。

    德功請止,不聽。

    請應奎止之,亦不聽。

    應奎知民冤,電禀銘傳,以鹿港一攻,則沿海皆将激變。

    銘傳乃令宏洛歸應奎節制。

    十七日,福甯鎮總兵曹克忠至自基隆,為查變也。

     當是時官軍疊至,九緞潛伏浸水莊。

    二十三日,宏洛攻之,走湖仔内莊。

    所至民為供食。

    圍楊中成家,亦已走,不得一人。

    二十五日,各提兵歸。

    浸水莊總理王煥,年七十。

    當事之起,向鹿港征饷,商人以官兵不足恃,慮被劫,潛助之,未半日而得五千金,分發民軍。

    然彰人之變,嘉棠之罪也。

    銘傳知其暴,二十九日,撤任,以朱公純代之。

    發示安民,脅從罔治。

    設保安局,以紳士蔡德芳、吳景韓、吳鴻賓、劉鳳翔、吳德功等理善後事。

    令捕施九緞、王煥、楊中成、李盤、施慶、許得龍等,餘皆赦之。

     十一月初六日,銘傳上彰變始末,以嘉棠剛愎自肆,不洽輿情;又以丈賦不均,失民心,請撤銷清賦保案,并褫施家珍、施藻修衣頂,以其比匪也。

    台灣兵備道唐景崧奉銘傳命赴彰會辦,途次二十四莊,莊民跪道呼冤。

    以棟字營駐兵其内,索取李掽等犯,雞犬不甯,景崧令撤營。

    至彰查核嘉棠罪狀,禀請奏爹。

    新任布政使邵友濂亦以其殘酷,視民如寇仇,詳請革職,永不叙用。

    嘉棠懼,星夜赴撫署,哭求卸罪,且谮愬鹿港官紳比匪。

    一時蜚語沸騰,地方複動。

    二十二日,銘傳電拘教谕周長庚,提解遊擊鄭榮、進士蔡德芳、生員施家珍、施藻修。

    吳景韓等,到轅集訊。

    以長庚止攻二十四莊,又招徕莊耆領旗,故嘉棠言其比匪。

    長庚亦讦之。

    銘傳劄饬新任彰化知縣羅東之、台灣知縣黃承乙會審,具供送轅。

    及嘉棠往北,言長庚罪,撫署中人又受賄,為左右袒。

    長庚已請假會試,十九日,自塗葛崛乘舟内渡,追之不及。

    銘傳通電福州、上海等處捕之。

    十四年春二月,嘉義進士徐德欽獲王煥,解轅訊輷,竟無比匪情形。

    複提鹿商賬冊,亦無援助軍火數目,乃釋鄭榮,令赴鹿港,罰捐軍糈三萬兩,案始結。

    十八年冬十二月,台灣知府程起鹗舉前都司葉永輝行清莊法,遂獲李盤。

    既而許得龍、施慶、楊中成亦次第就捕;與王煥皆殺之。

    而九緞已于十六年病殁浸水莊中。

    或曰,潛走泉州也。

     連橫曰:嗟乎!士大夫讀書論世,慨然以天下為已任。

    而一逢其變,則縮項潛伏,身未行而氣先羸,或且枉己殉人,翻然而與之合,以行其不義者,何其卑耶!光侯、九緞皆鄉曲之細民,手無寸柄,而為義所迫,不顧利害。

    此則士大夫之所不敢為,而彼肯為之。

    何其烈耶!其事同,其志同,故并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