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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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養精,俟時而動。

    雖張堅之王扶餘、田橫之居海島,史策所載,猶未若斯之烈也。

    天未厭禍,大星遽殒,興王之氣,猝爾銷沈。

    然東都片壤,猶足以抗衡海上焉。

    嗣王沖幼,輔政非人,大廈将傾,一木難柱。

    以故權奸竊柄,偷事宴安,叛将稱戈,甘為罪首。

    滄海橫流,載胥及溺,茫茫九州島,無複我子孫托足之所矣。

    哀哉!夫盛衰者時也,強弱者勢也,成敗者人也,興亡者天也。

    古人有言,炎炎之火,可焚昆岡。

    是以夏後一成,能複故國,楚人三戶,足以亡秦;況以中國之大,人民之衆,忠臣義士之眷懷本朝,而謂不足以誅建虜者乎?不佞世受國恩,痛心異族。

    竄逃荒谷,莫敢自遑。

    伫苦停辛,垂四十載。

    今天啟其衷,人思其舊,揆時度勢,否極泰來。

    爰舉義旗,為天下倡。

    群賢霞蔚,多士雲興;一鼓功成,克有全土。

    此則列聖在天之靈實式以憑,而中興之運可操左券也。

    夫台灣雖小,固延郡平王肇造之土也。

    絕長補短,猶方千裡。

    重以山河之固、風濤之險、物産之饒、甲兵之足,進則可以克敵,退則可以自存。

    博我皇道,宏我漢京,此其時矣。

    唯是新邦初建,庶事待興,引企英豪,同襄治理。

    然後獎帥三軍,橫渡大海,會師北伐,飲馬長城;搗彼虜庭,殲其醜類,使胡元之轍,複見于今,斯為快爾。

    所望江東耆艾、河朔健兒,嶺表孤忠,中原舊曲,各整義師,以匡諸夏。

    則齊桓攘夷之業,晉文勤王之勞,赫赫宗盟,于今為烈。

    其或甘心事敵,以抗顔行、斧钺之誅,罪在不赦。

    夫非常之原,黎民所懼,救國之志,人有同心。

    敢布區區,鹹知大義。

    二三君子,尚克圖之』。

    于是大封諸将:以王玉全為國師,王君彩、洪陳為太師,杜君英、陳福壽、李勇、吳外、翁飛虎、陳印、戴穆、鄭定瑞、郭國正、顔子京、楊來、黃殿、劉國基、黃日升、江國論、王忠、林曹、薛菊、林骞、林琏、陳正達、張秀、賴池、賴元改、鄭惟晃、鄭文苑、陳成等為國公,張嶽不受公爵,為将軍,陳燦、蘇天威等為侯,張阿山、卓敬、陳國進等為都督,蕭斌、詹遴為尚書,内閣辦事,麻恩、林玉為輔弼大将軍。

    文自部科以下,武自副參以下,凡數十人。

    鄭定瑞、蘇天威尤骁勇,命率兵三千,守鹿耳門。

    饬兵民蓄發,複明制。

     初,君英入府時,欲立其子會三為王,衆不服。

    君英恚甚,每事驕蹇,掠婦女七人,閉署中。

    一貴出令禁淫掠。

    戴穆強娶民女,一貴殺之。

    洪陣私鬻官劄,亦殺之。

    衆震震悚。

    君英所掠女,有吳外戚屬。

    外請釋,不聽,怒欲相攻。

    一貴曰:『立國之初,宜嚴法典,如此妄舉,何以長民』?遣楊來、林琏讓之,君英不從,且拘使。

    一貴怒,命李勇、郭國正讨之。

    君英敗,率粵人數萬,北走虎尾溪,駐貓兒幹。

    淡水營守備陳策聞變,勒兵守要害。

    有範景文者潛入境,謀起事,被殺。

    策急遣人渡廈門請救。

    方是時,閩浙總督覺羅滿保既接台變之報。

    兼程赴廈,檄南澳鎮總兵藍廷珍出師,而水師提督施世骠已先赴澎湖矣。

    六月十六日黎明,清軍抵鹿耳門。

    天威率兵據險,炮台亦發炮以拒,别以小舟往來奮擊。

    清軍前鋒林亮、董方以六巨舟冒死進,發炮還攻。

    兩軍合戰,血濺聲喧,迄未勝負。

    亮望炮台火藥堆積,彈中其中,轟然大震,烈焰燔空。

    天威退安平,清軍複至,與定瑞列兵迎。

    鏖戰數,亮方陷陣,廷珍率大隊繼之,衆可五千。

    天威退駐東都。

    翌日,一貴遣楊來、顔子京、張阿山、翁飛虎率兵八千餘人,取安平。

    清軍拒戰,别以一隊會戰于四鲲身,及暮始息。

    越日,複戰于塗墼埕。

    其明日,一貴以李勇、吳外、張阿山、翁飛虎、陳印、楊來、郭國正等統兵數萬,駕牛車,列盾為陣,複取安平,大戰于二鲲身。

    飛虎氣銳,率所部鳥龍旗為先鋒,驅車擁盾,冒炮火沖突而至。

    大隊繼之,頗殺傷。

    清軍不能當,■〈目咢〉眙相視。

    廷珍見勢迫,親督大炮,連環齊發,盾不能禦,飛虎棄車而走,短兵接戰,死傷枕籍。

    清軍援至,又以炮船附岸夾擊。

    飛虎猶力戰,終不敵,乃退保東都。

    一貴議戰守之計,王玉全曰:『東都之險,在于安平。

    安平已失,無險可據。

    不如退守諸羅,扼财賦之區,用民番之衆,表裹山河,猶無害也』。

    江國論曰:『古人有言,卧榻之側,豈容鼾睡?今清軍在安平,戰勝而驕,臣願率一旅,從西港仔偏襲之。

    邀天之幸,乃為後圖』。

    一貴曰:『将軍為國效命,忠勇可嘉』。

    命林曹、黃殿、林骞、林琏等偕往。

    世骠接報,密遣林亮、董方、魏大猷、洪平以兵千二百名來拒。

    翌早,廷珍知其事,急晤世骠曰:『謀必出于萬全,豈可怙勝輕舉?聞敵多在蕭壟、麻豆之間,西港仔乃其肘下,距府不遠,呼應立至;又多竹林可埋伏。

    彼如以數千人分布要害,四面掩擊,則我軍危矣』。

    世骠瞿然曰:『如何』?廷珍曰:『我當親往』。

    二十一日初昏,留所部三分之一會攻府治,率舟師五千五百餘人而進。

    而國論已與林亮、董方大戰于蘇厝甲,清軍将敗。

    廷珍分兵八隊,白領麾下五百為中軍。

    國論邀戰,呼聲動地,無不奮勇突擊,死傷相當。

    然清軍勢盛,乃收軍而退。

    薄暮至犁頭店,夜往劫營,廷珍有備,不利。

    翌日,複戰于木栅。

    世骠亦率軍以攻府治之南,一貴自率諸将拒戰。

    自晨至于日旰,營壘盡失,乃率所部而北。

    世骠、廷珍以次入郡。

    捷報廈門,總督滿保以廷珍署台灣總兵,命興泉道陶範赍上谕至台,并署台廈道事。

    汀州知府高铎知台灣府,建甯通判孫魯署台灣府同知,兼攝縣事。

    海澄知縣劉光泗署鳳山,漳浦知縣汪紳文署諸羅。

    一貴之北去也,駐大穆降。

    廷珍以參将王萬化、林政等南下,收鳳山縣。

    顔子京、鄭定瑞等拒戰不利,遂被殺。

    以遊擊林秀、薄有成等攻大穆降。

    一貴走灣裹溪。

    清軍追之。

    走下茄苳。

     初,漳浦人王仁和往來溝尾莊,與莊人楊石善。

    知其族楊旭、楊雄等為一方巨擘,可與謀。

    以言餂之,石許焉。

    仁和密告廷珍,各與以守備、千總銜劄,令禽一貴。

    而蘇山、黃遵為、李祖赍書于楊旭,亦與謀。

    于是密糾溝尾等莊鄉壯以待。

    閏月初五日,一貴率千數百人至。

    旭、雄椎牛飨之,許号召六莊子弟以助。

    一貴曰:『能如是,豈唯孤受其賜;其自大祖以下實嘉赉之』。

    翌日,赴月眉潭莊,雄邀其歸。

    薄暮大雨,分所部居,集六莊鄉壯佯為守護,潛以水灌所帶之炮。

    夜闌大呼,一貴驚起,伏者盡出,遂被禽。

    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在焉,吳外、陳卻率衆突圍出,餘多走。

    旭縛一貴置牛車,赴八掌溪,交遊擊林秀解赴世骠營。

    廷珍會訊。

    一貴岸然立。

    廷珍叱之跪,不從。

    廷珍罵曰:『朝廷深仁厚澤,待汝不薄。

    汝何反?速自陳』。

    一貴曰:『孤為大明臣子,興師光複。

    何言反?汝等堂堂漢人,寸心事虜,乃真反爾』。

    廷珍怒,命捶其足,至不能立,伏地而号。

    顧飛虎曰:『大丈夫死忠義爾。

    事之不成,天也。

    卿其無怼』。

    對曰:『君有所命,敢不勉從』。

    于是檻送廈門,滿保命解赴北京。

     初,賴池、張嶽既擄諸羅,北路營千總陳徽、把總鄭高遯入山,已而起兵來奪,殺賴元改,以其頭祭參将羅萬倉。

    一貴聞報,檄翁飛虎、江國論救之,複得諸羅。

    至是廷珍命遊擊朱文福、謝希賢等率兵至,萬和尚被殺,楊來亦為大排竹人所戮。

    于是吳外、陳印、李勇、陳正達、林曹、林骞、林琏、鄭惟晃、張看等次第被禽。

    淡水營守備陳策已引兵南下半線,謝希賢亦以兵北上,與援淡之軍合。

    先是一貴起兵時,下淡水莊粵族侯觀德、李直三等不從,獨建大清義民旗,聯絡各莊,籌戰守。

    一貴遣陳福壽、劉國基、薛菊、王忠、劉育等率衆數萬攻之。

    六月十九日,大戰于下淡水溪。

    劉育陣殁。

    福壽敗自刎,為左右所救,乃入山。

    劉國基、薛菊、王忠俱奔琅■〈王喬〉。

    外委陳章聞之,與林尚、蘇庚駕船往,說以投誠。

    三人皆首肯。

    有提督差官至,舉動傲岸,責以拜跪。

    王忠曰:『今若此,至郡可知』,遂遁去。

    章以劉國基、薛菊見廷珍。

    七月,江國論、鄭元長集餘黨,樹旗于阿猴林。

    廷珍發兵往,國論、元長俱竄北路。

    差員張騰霄邀之俱至。

    杜君英之去也,久處羅漢門山中。

    及聞陳福壽就撫,心稍動。

    廷珍檄守備施恩、陳祥說降。

    君英恐被绐,欲見福壽,詢情實。

    廷珍即命福壽往。

    君英果出。

    越三日,其子會三亦出,皆留署中。

    居有頃,廷珍呼君英等至幕下,绐之曰:『頃得制府來書,欲授若輩備弁。

    今有船可速赴廈考驗』。

    國論不可。

    廷珍叱曰:『汝福薄,固知非有官相者』。

    君英許諾;國論知不可留,亦請行。

    遂與陳福壽、鄭元長、杜會三俱赴廈門。

    清保奏解北京,與一貴對質。

    訊之日,刑官問一貴曰:『汝一匹夫,敢謀大逆,果何為者』?一貴曰:『欲複大明爾。

    于是與李勇、吳外、陳印、王玉全、翁飛虎、張阿山俱被磔,親屬同坐。

    杜君英、杜會三、陳福壽以就撫故,斬于市。

    黃殿、江國論、鄭元長等亦先後就戮。

    唯王忠竄入後山卑南覓,數年乃獲。

    诏以台變文武諸員,令總督、提督會審。

    十二月十八日,悉斬于台灣。

    而一貴之役次第平。

     連橫曰:朱一貴之役,漳浦藍鼎元從軍,着平台紀略,其言多有可采。

    而曰:『台人平居好亂,既平複起』;此則誣蔑台人也。

    吾聞延平郡王入台之後,深慮部曲之忘宗國也,自倡天地會而為之首,其義以光複為歸。

    延平既沒,會章猶存。

    數傳之後,遍及南北,且橫渡大陸,浸淫于禹域人心今;之閩粵尤昌大焉。

    婆娑之洋,美麗之島,唯王在天之靈,實式憑之。

    然則台灣之人固當以王之心為心也。

    顧吾觀舊志,每蔑延平大義,而以一貴為盜賊者矣。

    夫中國史家,原無定見,成則王而敗則寇。

    漢高、唐太亦自幸爾,被豈能賢于陳涉、李密哉?然則一貴特不幸爾。

    追翻前案,直筆昭彰,公道在人,千秋不泯。

    鼎元之言,固未足以為信也。

     歐陽凱列傳 歐陽凱,福建漳浦人。

    康熙五十七年,任台灣鎮總兵,加左都督。

     六十年春,朱一貴謀起事。

    有粵人高永壽者,負販為生,途次見一病人,餓且死,救之,亦不問其姓名。

    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