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幾道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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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會過後八天,十八年興旺的家業,像一堆幹草燒起來的火,燒到連最後一些火星也快熄掉了。

    賽查從鋪子的玻璃窗裡望着街上的行人,想着事業的範圍,覺得擔子很重。

    他向來日子過得簡單,不是自己做貨色來賣,便是批發來賣。

    如今做了地皮生意,在包比諾号子裡搭了股,還有十六萬法郎的票據抛在外面。

    要付這筆款子隻有兩個辦法:或者是做老婆不喜歡的事,讓票據在市場上流通;或者包比諾的生意做得意想不到的發達。

    許許多多念頭把可憐的家夥吓壞了,隻覺得頭緒紛繁,無法掌握。

    再說,安賽末當家又當得怎麼樣呢?皮羅多看待他像作文老師看待一個學生,始終不相信他的能力,恨不得站在他背後。

    他在伏葛冷家曾經把包比諾踢過一腳,要他住嘴,可見那初出道的生意人叫花粉商着實擔心。

    皮羅多絕對不讓老婆女兒和夥計猜到他的憂慮,心境卻好比塞納河上一個普通的船夫忽然被海軍部長派去指揮一艘軍艦。

    他這個人本來不宜于思索,一有這些念頭,腦子裡更是布滿了迷霧;他站在那兒想看看明白。

    不料街上出現了一張他最讨厭的臉,他的新房東小個子莫利奈的臉。

    我們大概都做過一些夢,事情多得可以代表整整一生,其中常常有一個專門作惡的怪物,像戲裡的壞蛋一樣。

    皮羅多覺得莫利奈就是命運派來當這一類的角色,跟他搗亂的。

    在喜氣沖沖的跳舞會上,莫利奈就不懷好意的扮過鬼臉,對着豪華的場面惡狠狠的直瞪眼睛。

    這一回在皮羅多出神的當口突然露面,使他更多了一層反感,以前對這個小氣鬼(這是皮羅多常用的詞兒)的印象也回想起來了。

     小老頭兒的聲音陰陽怪氣的叫人難受,他說:“先生,咱們事情辦得太匆忙了,你忘了在合同後面批一句。

    ” 那時,拉貢和比勒羅來了。

     這時,希凡酒家的茶房頭兒送了發票來。

    接着,斐列克司的夥計,福阿咖啡館的小厮,高利南手下吹單簧管的樂師,都帶着賬單來了。

     這時羅杜阿又來了。

     賽查道:“該死!像眼前這樣,做生意的快要變做合法的強盜了:簽一個字就好在衆人銀箱裡拿錢。

    ” 賽查氣憤憤的說道:“現在的法律并沒有執行。

    一百個做生意的,倒有五十個以上營業額超過資本四分之三,或者貨色的賣價比資産負債表上開的低四分之一,他們就是這樣搗亂市面。

    ” 賽查對那些夥計說了聲:“這會我沒有工夫。

    ”他們便留下發票走了。

     賽查隻管呆着臉望着賬單,不回答拉貢,也不回答羅杜阿。

    比勒羅看他發愣,問道:“喂,賽查,什麼事啊?” 賽查受了那筆小損失,氣壞了,說道:“破産的人都不是好東西。

    ”他聽到鄰居破産的消息,好似一頭鹿聽見了獵人的号角。

     葛蘭杜走出鋪子,莫利奈鬼鬼祟祟的跟上去,說道:“先生,我說的話,你沒有聽進去;但願你有把傘才好。

    ” 葛蘭杜聽了大吃一驚。

    人心總是這樣:越是非分之财,越是不肯放松。

    建築師設計花粉商的屋子,的确一心一意拿出全身本領,花了不少時間,所費的心血值到一萬法郎酬勞。

    他為了顯本事,吃了虧。

    所以那些包工頭兒很容易的把他拉攏了。

    勸他通同作弊的理由固然很動聽,而且暗中還帶着威脅的意思:要不依他們,他們會說他壞話,和他為難的;但對建築師最起作用的還是羅杜阿對瑪特蘭納地産的看法。

    據他說,皮羅多隻是在地價上投機,并不打算蓋房子。

    包工的和建築師原像劇作家和演員一樣相依為命。

    葛蘭杜代皮羅多講價錢的時候,也就幫着同行欺騙主顧。

    怪不得羅杜阿,夏法羅,木工多萊昂三個大包工,都誇說葛蘭杜脾氣随和,跟他共事是最愉快不過了。

    葛蘭杜在工賬裡頭既然有一份好處,又料到皮羅多将來少不得要用票據付賬,像付他的酬勞一樣,所以聽到小老頭兒的話,就覺得票據能不能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