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雪山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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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萬劍、石清、闵柔三人同時不約而同的低聲驚呼:“咦!” 石破天這一劍刺出,白萬劍初見便微生卑視之意,心想:“你這一招‘雲橫西嶺’,右肘擡得太高,招數易于用老;左指部位放得完全不對,不含伸指點穴的後着;左足跨得前了四寸,敵人若施反擊,便不懼你擡左足踢他胫骨……”他一眼之間,便瞧出了石破天這一招中八九處錯失,但霎時之間,卑視立時變為錯愕。

    石破天這一招劍氣之勁,真是生平罕見,隻有父親酒酣之餘,向少數幾名得意弟子試演劍法之時,出劍時才有如此嗤嗤聲響,但那也要在三四十招之後,内力漸漸凝聚,方能招出生風。

    石破天這般起始發劍便有疾風厲聲,難道劍上裝有哨子之類的古怪物事麼? 他這念頭隻是一轉,便知所想不對,隻見石清“咦”了一聲之後,舉劍封擋,喀的一聲響,石清手中長劍立時斷為兩截。

    上半截斷劍直飛出去,插入牆角中,深入數寸。

     石清隻覺虎口一熱,膀子顫動,半截劍也險些脫手。

    他雖惱恨這個敗子,但練武之人遇上了武功高明之士,忍不住會生出贊佩的念頭,一個“好”字當下便脫口而出。

     石破天見石清的長劍斷折,卻吃了一驚,叫聲:“啊喲!”立即收劍,臉上露出歉仄和關懷之意。

    這時他臉向燭火,這般神色都教石清、闵柔二人瞧在眼裡。

    夫婦二人心中都閃過一絲暖意:“玉兒畢竟還是個孝順兒子!” 石清抛去斷劍,用足尖又從地下挑起一柄長劍,說道:“不用顧忌,接招吧!”刷的一劍,向石破天左腿刺去。

    石破天畢竟從來沒練過劍術,内力雖強,在進攻時尚可發威力,一遇上石清這種虛虛實實、忽左忽右的劍法,卻那裡能接得住?一招間便慌了手腳,總算心念轉得甚快,手忙腳亂的使招‘蒼松迎客’,橫劍擋去。

     石清長劍略斜,劍鋒已及他右腿,倘若眼前這人不是他親生兒子,而是個須殺之而後快的死敵,這一劍已将石破天右腿斬為兩截。

    他長劍輕輕一抖,闵柔卻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叫:“清哥!” 石破天眼望自己右腿時,但見褲管上已被劃開一道破口,卻沒傷到皮肉,他歉然笑道:“多謝你手下留情,我的劍法學得全然不對,比你可差得遠了!” 他這句話出于真心,但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語入白萬劍耳中,直是一萬個不受用,心道:“你向父親說你劍法比他差得甚遠,豈非明明在貶低雪山派劍法?又說學得全然不對,便是說我們雪山派藏私,沒好好教你。

    隻一句話,便狠狠損了雪山派兩下。

    白萬劍但教一口氣在,豈能受你這小子奚落折辱?” 石清也是眉頭微蹙,心想:“師妹老是說玉兒在雪山派中必受師叔、師兄輩欺淩,我想白老前輩為人正直,封萬裡肝膽俠義,既收我兒為徒,決不能虧待了他。

    但瞧他使這兩招劍法,姿式已然不對,中間更是破綻百出,如何可以臨敵?似乎他在淩霄城中果然沒學到什麼真實武功。

    他先一劍内力強勁之極,但這份内力與雪山派定然絕無幹系,便威德先生自己也未必有此造詣,必是他另有奇遇所緻。

    到底如何,須得追究個水落石出,日後也好分辯是非曲直。

    ”當下說道:“來來來,大家不用有什麼顧忌,好好的比劍。

    ”左手捏個劍訣,向前一指,挺劍向白萬劍刺去。

     白萬劍舉劍格開,還了一劍。

     闵柔便伸劍向石破天緩緩刺去,她故意放緩了去勢,好讓兒子不緻招架不及。

    石破天見她這一劍來勢甚緩,想起當年侯門監視集上贈銀之情,裂開了嘴向她一笑,又點頭示謝,這才提劍輕輕一擋。

    闵柔見他神情,隻道他是向母親招呼,心中更喜,回劍又向他腰間掠去。

    石破天想了一想:“這一招最好是如此拆解。

    ”當下使出一招雪山劍法,将來劍格開。

     闵柔見他劍法生疏之極,出招既遲疑,遞劍時手法也是嫩極,不禁心下難過:“雪山派這些劍客們自命俠義不凡,卻如此的教我兒劍法!”于是又變招刺他左肩。

    她每一招遞出,都要等石破天想出了拆解之法,這才真的使實,倘若他一埋難以拆解,她便慢慢的等待。

    這那是比劍?比之師徒間的喂招,她更多了十二分的慈愛,十二分耐心。

     十招後,石破天信心漸增,拆解快了許多。

    闵柔心中暗喜,每當他一劍使得不錯,便點頭嘉許。

    石破天看出她在指點自己使劍,倘若闵柔不點頭,那便重使一招,闵柔如認為他拆解不善,仍會第三次以同樣招式進擊,總要讓他拆解無誤方罷。

     這邊廂石清和白萬劍三度再鬥,兩人于對方的功力長短,心下均已了然,更不敢有絲毫怠忽。

    數招之後,兩人都已重行進入全神專注、對周遭變故不聞不見的境界,闵柔和石破天如何拆招、是真鬥還是假鬥、誰占上風誰處敗勢,石白二人固然無暇顧及,卻也無法顧及,在這場厘毫不能相差的拚鬥中,隻要那一個稍有分心,立時非死即傷。

     闵柔于指點石破天劍法之際,卻盡有餘暇去看丈夫和白萬劍的厮拚。

    她靜聽丈夫呼吸悠長,知他内力仍然充沛,就算不勝,也決不會落敗,眼見石破天一劍又一劍的将雪山劍法演完,七十二路劍法中忘卻了二十來路,于是又順着他劍法的路子,誘導他再試一遍。

     石破天第二遍再試,比之第一次時便已頗有進境,居然能偶爾順勢反擊,拆解之時也快了些。

    他堪堪把學到的四十幾路劍法第二次又将拆完,闵柔見丈夫和白萬劍仍在激鬥。

    心想:“把這套劍拆完後,便該插手相助,不必再跟這白萬劍糾纏下去,帶了玉兒走路便是。

    ”眼見石破天一劍刺來,便舉劍擋開,跟着還了一招,料想這一招的拆法兒子已經學會,定會拆解妥善,豈知便在此時,眼前陡然一黑,原來殿上的蠟燭點到盡頭,猛然裡熄了。

     闵柔一劍刺出,見燭光熄滅,立時收招。

    不料石破天沒半分臨敵經驗,眼前一黑,不向後退,反而迎了上去,想要和闵柔叙舊,謝她教劍之德,這一步踏前,正好将身子湊到了闵柔劍上。

     闵柔隻覺兵刃上輕輕一阻,已刺入人身,大驚之下,抽劍向後擲去,黑暗中伸臂抱了石破天,驚叫:“刺傷了你嗎?傷在那裡?傷在那裡?”石破天道:“我……我……”連聲咳嗽,說不出話來。

    闵柔急幌火摺,隻見石破天胸口滿是鮮血,她本來極有定力,這時卻吓得呆了,心下惶然一片,仰頭向石清道:“師哥,怎……怎麼辦?” 石清和白萬劍在黑暗中仍是憑着對方劍勢風聲,劇鬥不休。

    待得闵柔幌亮火摺,哀聲叫嚷,石清斜目一瞥,見石破天受傷倒地,妻子驚懼已極,畢竟父子關心,心中微微一亂。

    便這麼稍露破綻,白萬劍已乘隙而入,長劍疾指,刺向石清心口,這一招制其要害,石清要待拆架,已萬萬不及。

     白萬劍長劍遞到離對方胸口八寸之處,立即收劍。

    适才闵柔在劍法上制他死命之後,回劍不刺,現下他一命還一命,也在制住對方要害之後撤劍,從此誰也不虧負誰。

     石清挂念兒子傷勢,也不暇去計較這些劍術上的得失榮辱,忙俯身去看石破天的劍傷隻見他胸口鮮血緩緩滲出,顯是這一劍刺得不深。

    原來闵柔反應極快,劍尖甫觸入體,立即縮回。

    石清、闵柔正自心下稍慰,隻見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已指住石破天的咽喉。

     隻聽白萬劍冷冷的道:“令郎辱我愛女,累得她小小年紀,投崖自盡,此仇不能不報。

    兩位要是容我帶他上淩霄城去,至少尚有二月之命,但若欲用強,我這一劍便刺下去了。

    ” 石清和闵柔對望一眼。

    闵柔不由得打個寒噤,知道此人言出必踐,等他這一劍刺下,就算夫婦二人合力再将他斃于劍底,也已于事無補。

    石清使個眼色,伸手握住妻子手腕,縱身便竄出殿外。

    闵柔将出殿門時回過頭來,向躺在地下的愛兒再瞧一眼,眼色又是溫柔,又是悲苦,便這麼一瞬之間,她手中火摺已然熄滅,殿中又是黑漆一團。

     白萬劍側身聽着石清夫婦腳步遠去,知他夫婦定然不肯幹休,此後回向淩霄城的途中,定将有無數風波、無數惡鬥,但眼前是暫且不會回來了,回想适才的鬥劍,實是生平從所未遇的奇險,倘若那蠟燭再長得半寸,這姓石的小子非給他父母奪去不可。

     他定了定神,籲了一口氣,伸手到懷中去摸火刀火石,卻摸了個空,這才記得去長樂幫總舵之前已交給了師弟聞萬夫,以免激鬥之際多所累贅,高手過招,相差隻在毫發之間,身上輕得一分就靈便一分。

    當下到躺在身旁地下的一名師弟懷中摸到了火刀、火石、火紙,打着了火,待要找一根蠟燭,突然一呆,腳邊的石中玉竟已不知去向。

     他驚愕之下,登時背上感到一陣涼意,全身寒毛直豎,心中隻叫:“有鬼,有鬼!”若不是鬼怪出現,這石中玉如何會在這片刻之間無影無蹤,而自己又全無所覺?他一凜之後,抛去火摺,提着長劍直搶在廟外。

    四下裡絕無人影。

     他初時想到‘有鬼’,但随即知道早有高手窺伺在側,在自己摸索火石之時,乘機将人救去,多半便是貝海石。

    他急躍上屋,遊目四顧,唯見東南角上有一叢樹林可以藏身,當下縱身落地,搶到林邊,喝道:“鬼鬼祟祟的不是好漢,出來決個死戰。

    ” 略待片刻,林中并無人聲,他又叫:“貝大夫,是你嗎?”林中仍無回答。

    當此之時,也顧不得敵人在林中倏施暗算,當即提劍闖了進去。

    但林中也是空蕩蕩地,涼風拂體,落葉沙沙,江南秋意已濃。

     白萬劍怒氣頓消,适才這一戰已令他不敢小觑了天下英雄,這時更興‘天上有天,人上有人’之念,心中隐隐感到三分涼意,想起女兒稚齡慘亡,不由得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