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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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的後宮中、草原可汗的金帳裡,都無法找到這樣絕世的舞姿; 僧侶說:那是飛天之舞。

    是天女捧花佛前,聞佛陀妙音誦經而飛舞盤旋,散落飛花; 傳教士說:那是落入凡間的天使,張開雪白的雙翅起舞于耶和華面前,使主喜悅,期盼能重回天堂。

     然而此刻種種舌燦蓮花的傳說都毫無意義。

    烈日當頭,風華絕世的舞姬仰起幹枯的臉打了個寒顫。

    褴褛的衣衫無法遮蓋她已經開裂的肌膚,她抱緊了自己開始曝皮的雙臂,躲到枯死胡楊林的樹影下,把身子縮成一團。

     不會……不會就這樣死在沙漠裡吧? 幹裂的嘴唇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豐豔,微微哆嗦着,湛黑色的眸子裡泛出了亮光。

    然而雪白的貝齒猛然在枯萎玫瑰花樣的下唇上留下一個慘白的印記,最終硬生生忍住了即将滑落的淚水。

    她如何……如何能成為半途上的枯骨? 多少年來,那個聲音一直在夢裡喚着她的名字,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始終在某處渴盼地望着她——她若不找到那個人,怎可以死在沙漠裡! 憔悴的女子拉過駱駝的籠頭,溫柔地撫摩着這隻陪伴她的唯一的牲畜,忽然間眉頭一皺一咬牙、唰地一刀刺入了駱駝的頸下。

    不等駱駝驚嘶逃開,舞姬死死抱住了駱駝的頸子,一口咬住傷處,用力地吞咽着湧出的鮮血,生怕浪費一滴。

    駱駝負痛而狂奔,将她拖出好遠,然而終于腿一軟,跪倒在胡楊林間,張大鼻翼喘着氣,眼裡滾落一串淚水。

     駱駝有着類似人的大眼睛和濃密的睫毛,溫馴而良善,此刻卻因為痛苦驚惶而濕潤。

    動物水氣彌漫的眼睛裡,忽然升起了一張女子美豔憔悴的臉——舞姬的雙唇因為鮮血而染得豔麗無比,喝了大口血,她的精神也為之一振,然而松開手、看到駱駝流淚的眼睛,舞姬陡然間也落下了眼淚。

     淚水墜入砂土,迅即湮滅無蹤。

     “很痛吧?對不起……”她喃喃對着駱駝說話,一邊無措地擡起手、試圖堵住那個噴血的傷口——然而血還是繼續湧出來,染紅她雙手和衣襟,熱而濕。

    有經驗的沙漠客在迫不得已取駝血解渴的時候、會注意下刀不傷到駱駝的血脈,而她那樣經驗不足的人,根本無法選準位置。

    這一刀,顯然已經重傷了駱駝。

     手忙腳亂地堵着傷口,疲憊交加的舞姬滿手是血,忽然間就抱着奄奄一息的駱駝失聲哭了起來,感覺那樣無邊無際的荒涼和無助終将讓自己埋葬。

     砂風呼嘯過耳,宛如有無數死在沙漠中的幽靈嘶喊着。

    隐約間,仿佛有一絲什麼聲音夾雜在那些粗砺的風聲裡傳來,絲絲縷縷的流淌,宛如清泉,忽遠忽近。

    她在不知不覺間便朝着那個聲音的方向踉跄而去,帶着滿襟的鮮血,喃喃:“高昌……高昌古城,到底在哪裡呀?” “高昌古城麼?”在心力交瘁的恍惚中,忽然間那一縷清泉般的聲音停頓了,代之以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然後回答,“不就在太陽落下去的地方?” 一隻清瘦的手擡起來,指給她看落日的方向—— 沙漠蒸騰的熱氣裡,扭頭之間透過胡楊林枯死的樹枝,夢幻般地,舞姬看到了夕陽餘輝籠罩着一座閃着金光的古城——那是在她夢中出現了幾千次的情形: 遠處的天際,克孜爾塔格山在夕陽照射下煥發出火焰般跳躍的光,而山下不遠處矗立着一座古城:高大城牆、馬面、大殿、佛塔、僧房、可汗堡……曆曆在目,勾勒出一幅興盛繁榮的景象,而城中卻悄無人煙。

     一切都宛如夢中。

    那個十幾年來一直不停重複着的夢。

     “支提窟,支提窟……”仿佛脫力般地,舞姬開啟了染滿血的雙唇,夢呓般吐出了幾個陌生的字眼,掙紮着向着天際頭那座古城走去,沒走幾步就支持不住地跪倒在沙漠裡,然而還是對着高昌古城伸出了傷痕累累的雙臂。

     “那是蜃樓幻象——真的高昌城還要走一天一夜。

    ”旁邊,那個聲音繼續道,波瀾不驚,看着她那樣虛脫無力竟沒有絲毫援手的意思,隻是發問,“你為什麼要找高昌古城?一百多年前的戰亂後,那裡不是早就沒有人煙了麼?” “不,不……羅萊士…羅萊士在那裡。

    ”舞姬幽黑的眼神仿佛看不到底的古泉水,上面神光離合,不知道是夢是醒,隻是喃喃,“羅萊士在那裡!” “吱呀呀……”那個名字一出口,極遠極遠處、仿佛暗夜裡某處有一扇門無聲無息地開啟了,黑暗陡然在轉瞬壓頂而來,淹沒了她眼前夕陽下古城的幻影。

     “羅萊士?”将那個拗口的名字低聲念過一遍,仿佛同樣感受到了那種遠處洶湧壓迫過來德奇異的魔力,那個聲音陡然一變,脫口驚呼,“你說羅萊士?——你居然知道支提窟?你去過那兒?” 不等她答話,那個人轉過身來看着她,注視着舞姬風塵仆仆的臉,仿佛認出了什麼,蓦然變色,脫口:“迦香!” 這一聲低呼似乎有着劍一般的銳利,割破舞姬的耳膜,讓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