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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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精神上的康尼島。

     十字架的影子映在床腳上。

    有鍊子把我綁在床上。

    鍊子丁零當啷發出很響的聲音,錨正抛下去。

    突然我感到有一隻手放在我肩膀上。

    有個人正在拼命搖我。

    我朝上看,是一個穿着肮髒晨服的老妖婆。

    她走到梳妝台跟前,打開抽屜,把一支左輪手槍放好。

     有三間房間,一間挨一間,像火車車廂式公寓單元。

    我躺在中間的那一間裡,那裡有一個胡桃木書櫃和一張梳妝台。

    那老妖婆脫下晨衣,穿着襯衣站在鏡子前。

    她手裡拿着個小粉撲,她用這小粉撲抹她的腋窩、她的胸脯、她的大腿。

    整段時間裡她都像個白癡似的哭泣。

    最後她拿着一個噴霧器走到我跟前,朝我噴出一股細細的霧。

    我注意到她的頭發裡全是耗子。

     我注視着老妖婆走來走去。

    她似乎精神恍惚。

    站在梳妝台前時,她機械地把抽屜一個接一個打開又關上。

    她似乎忘記了她要到那裡去取的東西。

    她又拾起粉撲,用粉撲在她腋窩底下抹了一點兒粉。

    在梳妝台上有一塊小銀表,系在一長截黑帶子上。

    她扯開襯衣,把表挂到脖子上,它正好垂到陰部三角區。

    傳來一陣模糊的滴答聲,然後銀子變黑了。

     隔壁房間是客廳,所有的親戚都聚集在那裡。

    他們圍坐成一個半圓形,等着我進去。

    他們直挺挺地坐着,裝飾得像椅子一樣。

    他們下巴上沒有肉贅和粉瘤,卻長出了馬鬃。

     我穿着睡衣從床上蹦起來,跳起了柯柴王之舞。

    我穿着睡衣跳舞,頭頂上有一把陽傘。

    他們沒有一絲笑容,面頰上連一絲折痕都沒有地望着我。

    我為他們倒立着走路,我翻筋鬥,我把手指放在上下牙之間,吹哨聲像烏鸫的叫喚。

    沒有一點點贊成或不贊成的咕哝。

    他們莊嚴地、冷靜地坐在那裡。

    最後,我開始像公牛般噴鼻息,然後像仙女般神氣活現地走路,然後像孔雀般大搖大擺地行走,然後意識到自己沒有尾巴,我停下了。

    剩下來唯一要做的事情,是以閃電的速度通讀《古蘭經》,然後是天氣預報、《古舟子詠》,以及《民數記》。

     突然,老妖婆一絲不挂地跳着舞進來,雙手燃燒着火焰。

    她剛把傘架擊倒,這地方便立即一片喧嚣。

    從向上翻起的傘架上,不斷湧出一股以閃電速度扭動前進的眼鏡蛇流。

    它們纏繞桌腿,把湯碗帶走;它們爬進梳妝台,擠住了抽屜;它們從牆壁上的畫上面,從窗簾的環裡面,從褥墊裡面蠕動過去;它們盤到女人的帽子裡面,始終像蒸汽鍋爐似的咝咝作響。

     我讓兩條眼鏡蛇纏繞在我胳膊上,眼裡帶着兇光去找老妖婆。

    從她嘴裡、眼睛裡、頭發裡,甚至生殖器裡,眼鏡蛇正湧竄出來,始終帶着那種蒸汽般的咝咝聲,好像它們剛從沸騰的火山口噴出來。

    在我們被鎖着的房間中展現出一座巨大的森林。

    我們站在眼鏡蛇的巢裡,我們的身體全給毀了。

     我在一個陌生的、狹窄的小房間裡,躺在一張高床上。

    我的脅部有一個大洞,一個幹幹淨淨的洞,沒有出現一點血。

    我不再能說出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或者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房間很小,我的床緊靠着房門。

    我有一種感覺:某個人正站在門檻那裡監視我。

    我吓得一動也不敢動。

     當我擡起眼睛時,我看見一個人站在門檻邊上。

    他戴一頂灰色的圓頂禮帽,帽子歪在他腦袋的一邊;他有着線條平滑的唇須,穿一身方格子西服。

    他問我的姓名、住址、職業,我在幹什麼,我打算去哪裡,等等,等等。

    他問了無數刨根問底的問題,我都無法回答,首先因為我失去了舌頭,其次因為我不再能記得我說什麼語言。

    &ldquo你為什麼不說話?&rdquo他說着,嘲弄地朝我彎下腰來。

    他拿起他的輕便藤杖,在我脅部戳了一個窟窿。

    我的痛苦如此之大,以緻我似乎不得不說話了,盡管我沒有舌頭,盡管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我試着用雙手把我的嘴巴擰開,但是牙關緊鎖。

    我的下巴像幹泥巴一樣碎裂了,牙床骨露了出來。

    &ldquo說!&rdquo他說,帶着那種殘酷的嘲笑,他又拿起他的手杖,在我的脅部又戳了一個窟窿。

     我醒着躺在陰冷黑暗的房間裡。

    床鋪現在已幾乎觸到了天花闆。

    我聽到列車的隆隆聲,列車在結了冰的高架橋上發出有規律節奏的颠簸聲,火車頭短促的窒息了一般的噴氣聲,就好像空氣已被霜凍搞得七零八落。

    我的手裡握着從我下巴上碎裂下來的幹泥巴。

    我的牙關鎖得格外緊;我透過脅部的窟窿呼吸。

    從我躺在其中的那間房間的窗戶上,我可以看見蒙特利爾的橋。

    火花正被迷眼的暴風雪驅趕着,從橋的大梁上飛下來。

    列車正以一圈一圈的火環,從冰凍的河上飛馳而過。

    我可以看見賣餡餅和漢堡包的商店沿着引橋發出亮光。

    突然,我真的記起了什麼。

    我記得,正當我要越過邊境的時候,他們問我有什麼要聲明的,我像白癡似的回答:&ldquo我要聲明,我是人類的叛徒。

    &rdquo我現在清楚地記得,這事發生在我正要走上一個穿燈籠裙的女人身後的踏闆時。

    我們周圍都是鏡子,鏡子上面是闆條釘成的欄杆,一組又一組闆條,一條覆一條,已經翹起,搖搖欲墜,像夢魇一樣瘋狂。

    在遠處,我可以看見蒙特利爾的橋,橋下是冰塊,列車正從上面飛馳而過。

    我現在記得,女人回過頭看我時,她肩膀上有一個腦殼,在沒有肉的額頭上寫着蜥蜴般冷酷無情的&ldquo性&rdquo字。

    我看見眼皮掉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後是那無底的瞎窟窿。

    當我從她身邊逃走時,我試圖讀出在我身旁飛馳而過的一輛汽車車身上寫的東西,但是我隻看見了車的尾部,它沒有任何意義。

     在布魯克林大橋站,我像往常一樣站着等候電車轉過彎來。

    在傍晚的炎熱中,紐約市就像一隻把身上的杜鵑花抖掉的巨大北極熊一般升騰起來。

    它的形狀搖曳不定,毒氣嗆得大梁透不過氣來,煙塵像護身符一般舞動。

    從雜亂無章的建築物裡湧出一大堆軟乎乎、熱烘烘的身體,同褲子、裙子粘在一塊兒。

    潮水沖刷到彎曲的軌道前面,像玻璃珠似的分散開。

    在濕漉漉的大标題之下是爬到踏闆上的阿米巴蟲的精緻小腿,裹在玻璃紙裡健壯、結實的網球腿,它們的白色脈絡透過金色小腿與乳白色肌肉顯現出來。

    紐約市正氣喘籲籲,出着五點鐘的大汗。

    從摩天大樓頂上冒出的煙霧,柔軟得像克利奧帕特拉[1]的羽毛。

    空氣震動得厲害,蝙蝠振翅飛翔,水泥變軟,鐵軌在電車的寬輪緣下變得更平。

    生活是以十二英尺高的大字标題寫下來的,有句号、逗号、分号。

    大橋在底下的汽油池上晃動。

    甜瓜從因皮裡爾河谷滾來,垃圾經過獄門橋,甲闆上幹幹淨淨,柱子锃亮發光,粗纜繃得緊緊的,船台發出咕咕的聲響,苔藓在輪渡引道上裂成一片片的。

    一團悶熱的煙霧像一杯脂肪籠罩在城市上空,汗水在赤裸的大腿間,在細細的踝骨周圍滴下來。

    一大堆黏糊糊的胳膊和腿、半月形和風向标、知更鳥和圓形簽名書、羽毛球和顔色鮮豔的香蕉,鐘狀的香蕉皮裡有少量檸檬。

    時鐘敲響五點,鐘聲穿過塵垢和下午的汗水,大鐵梁留下一道明亮的影子。

    有軌電車挺着鋼鐵的下颌飛快旋轉,把人群擠壓成紙型,像穿孔的車票一樣串在一起。

     我坐下時,看見一個我認識的人站在乘客平台後部,手裡拿着一張報紙。

    他的草帽斜戴在後腦勺上,手臂靠在電車司機的銅刹車柄上。

    在他耳朵背後,電纜網像鋼琴的内部結構一般伸展開去。

    他的草帽正好同錢伯斯街在一個水平面上;它就像海灣上一隻切成片的雞蛋擺在綠色的菠菜上。

    我聽見齒輪在滑向電車司機的粗大腳趾尖。

    電線在嗡嗡作響,大橋在歡樂地呻吟。

    我面前的座位上有兩個鼓出來的橡皮頭,就像鋼琴上的兩個黑鍵。

    大概有橡皮擦那樣大小,但是不像手杖把那樣是圓形的。

    兩個防止觸電的橡膠裝置。

    橡皮榔頭落在橡皮腦殼上的沉悶聲響。

     農村是荒涼的。

    沒有溫暖,沒有舒适,沒有摩肩接踵,沒有稠密的人口,沒有混濁,沒有分子,沒有分母。

    這就像讀給站在衣帽架旁邊,手裡拿着一片棕榈葉的聾啞人聽的一份晚報。

    在這整片焦幹的土地上,沒有一點點人的手留下的痕迹,也沒有人的眼睛,沒有人的聲音。

    隻有用白垩寫下的大字标題,雨水已把它沖刷得差不多了。

    隻是坐在電車上的一次短途旅行,而我卻在滿是荊棘與仙人掌的沙漠裡。

     在沙漠當中有一間浴室,浴室中有一匹木馬,木馬底下橫放着一把圓木鋸。

    在鋅面桌旁站着一個我曾經認識的女人,她正從布滿蜘蛛網的窗戶裡向外張望。

    她站在沙漠中間,就像一塊樟腦構成的岩石。

    她的身體有悲哀的強烈芬芳,白色的芬芳。

    她像一尊說着再見的塑像一樣站着,她站着,頭和肩都高出于我,她的屁股大得很突然,完全不成比例。

    一切都不成比例&mdash&mdash手、腳、大腿、踝骨。

    她是一尊沒有馬的騎馬者雕像,一座磨損成大蛋的肉山。

    從肉的舞廳裡出來,她的身體像鐵一樣歌唱。

    我夢中的姑娘,你制造了一個多麼好的籠子啊!隻是你那三趾的栖息地在哪裡?就是在銅欄杆之間來回晃動的小小栖木嗎?你站在窗戶邊,像金絲雀一樣發呆,你的腳趾僵硬,你的利嘴發青。

    你有着切肉大菜刀畫出來的線條般的輪廓。

    你的嘴是一個塞滿了莴苣葉的火山口。

    我何曾夢想到,你會是如此溫暖,如此不平衡?讓我看一眼你可愛的豺狼爪子,讓我聽一聽你幹巴巴呼吸的沙啞聲和陰沉的笑聲。

     透過蜘蛛網,我注視着靈敏的蟋蟀,滲着奶汁和白垩的仙人掌那葉子般茂密的長刺,鞍囊空空如也的騎手,像駱駝一樣在馬背上隆起的馬鞍前橋。

    我故鄉的幹燥沙漠,她的百姓灰不溜秋,憔悴不堪。

    他們的脊柱扭曲,他們的腳上有帶齒輪的踢馬刺。

    在仙人掌花的上方,城市颠倒懸挂着,她那憔悴不堪、灰不溜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