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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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百姓用裝有踢馬刺的靴子搔撓着天空。

    我抓住她膨脹的輪廓,她的石頭棱角,結實的石闆墓乳房,分趾蹄,羽毛狀的尾巴。

    在金沙緊緊環繞的分水嶺下被卡住的峽谷泡沫中,我緊緊抓住她,這期間時間在流逝。

    在洶湧澎湃、使人目眩的巨大痛苦中,沙子慢慢注滿了我的骨頭。

     一把生鏽的鈍剪刀放在我們旁邊的鋅面桌子上。

    她舉起的手臂被蜘蛛網纏在她的一側。

    她手臂僵硬的老一套動作就像白天結束時沉悶沙啞的尖叫,捆綁我們的繩子是金屬的,堅硬結實。

    我的太陽穴直冒汗水,在那裡凝結成塊,并且滴滴答答地滴下來,像鐘走的聲音一般。

    鐘正随着神經質的金屬絲般的汗水走完發條。

    生了鏽的剪刀在中間慢慢剪開。

    我的神經沿着梳子的齒飛奔,我的踢馬刺直立着,血管灼熱。

    一切痛苦都像這樣隐隐作痛并且可以忍受嗎?沿着剪刀的刀鋒,我感到白天結束時生鏽的鈍痛,得到滿足的饑餓,機器人懷抱裡的潔淨空間和滿天繁星。

     我站在沙漠中等火車。

    在我心中有一座小小的玻璃鐘,鐘的下方有一朵雪絨花。

    我的一切心事全沒有了。

    甚至在冰下我也感覺到大地在夜間準備好了鮮花的開放。

     靠在豪華的皮椅裡,我有一種模糊的感覺:我正在一條德國鐵路線上旅行。

    我坐在窗戶旁讀一本書,發覺有人正越過我的肩頭讀我的書。

    這是我自己的書,其中有一段話使我困惑。

    我無法理解這些話。

    在達姆施塔特我們下車待了一會兒,等候換車頭。

    玻璃棚升起在由黑色帶狀大梁支撐的中間廣場上。

    玻璃棚的簡樸跟我的書的模樣幾乎差不多&mdash&mdash當書攤開在我的腿上,書脊透印的時候。

    在我心中,我可以感覺到雪絨花在開放。

     夜間在德國,當你在站台上走來走去的時候,總會有某個人對你解釋各種事情。

    圓腦袋和長腦袋都聚在一團霧氣中,所有的輪子都被拆下又裝起來。

    這種語言的聲音似乎比其他語言更具有滲透性,好像它是大腦的食物,有内容,有營養,刺激食欲。

    黏性的分子跑出來,慢慢散開,一直到好幾個月以後,就像一個吸煙者,在喝了一口水之後,還從鼻孔裡呼出一道細細的煙氣。

    &ldquo好&rdquo是所有詞中維持最長久的一個詞。

    &ldquo這很好!&rdquo有人在說。

    他的&ldquo好&rdquo在我腸子裡咕咕作響,就像一隻肥大的野雞。

    無疑,什麼事也比不上坐夜車旅行,這時候所有居民都睡着了,可以從他們張開的嘴裡排出少量油膩多汁的沒有說出的語言。

    在每一個人睡覺的時候,腦子裡都擠滿了各種事情;腦子在一大堆東西中旅行,就像夏天裡被火車吸住的蒼蠅一般。

     突然我到了海岸邊,對火車的回憶從未停止,甚至記憶猶新,就像一顆彗星在大洋岸邊掃過。

     一切都污穢、劣質,像紙牌一樣薄。

    一個精神上的康尼島。

    娛樂室生意興隆,架子上擺滿瓷器、塞着稻草的洋娃娃、鬧鐘和痰盂。

    每一家店上面都有三顆球,每一種比賽都是球類比賽。

    猶太人穿着雨衣到處走,日本人笑眯眯的,空氣中充滿洋蔥末和咝咝響的漢堡包味。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在這一切聲音之上,激浪不斷發出的咝咝聲和隆隆聲以一種壓抑的咆哮傳來,一種不間斷的帶鼻音的長喘,把黏糊糊的黏膜炎從肮髒的棚屋頂上傳播開去。

    在紙闆的海濱人行道背後,激浪正以閃閃發光的銀牙犁着黑夜;蛤蜊仰天躺着,從肛門裡噴出臭氧。

    在海洋般無邊無際的黑夜中,越野賽馬看上去就像灰白的胡子。

    一切都在滑行、崩潰,一切都在閃閃發光,搖搖欲墜,晃晃悠悠,嗤嗤傻笑。

     溫暖的夏日在哪裡?那時候我第一次看見鋪滿綠色地毯的地球在旋轉,男男女女像豹子般奔跑。

    發出柔和汩汩聲的音樂在哪裡?我曾聽見從大地生氣勃發的根基中湧出那種音樂。

    如果到處都有活闆門和龇牙咧嘴的骷髅,世界裡朝外翻了個個兒,所有的肉都被剝了皮,那我該去哪裡?如果除了胡子、雨衣、小哨子、破闆條以外什麼也沒有,那我該把我的腦袋往哪裡放呢?我該永遠沿着這條無盡的紙闆街走下去嗎?這種紙闆我可以在上面打孔,可以用我的呼吸把它吹倒,可以用一根火柴将它點着。

    世界變成了一個由一夥木匠在夜間建立的神秘迷宮。

    一切都是謊言、赝品、紙闆。

     我沿着海濱人行道走。

    沙灘上點綴着蛤蜊,等待着某個人來把它們的殼撬開。

    在喧鬧與嘈雜聲中,無人留意它們苦惱的抱怨。

    激浪劈頭蓋臉打在它們身上,光線使它們發昏,潮水将它們淹沒。

    它們躺在紙闆街的後面,在漆黑的夜晚,傾聽着漢堡包的咝咝聲。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打噴嚏和喘息,球順着平滑的長槽滾入小洞内,洞内滿是小古玩、瓷器、痰盂、花盆、填制的洋娃娃。

    油膩膩的日本人用濕布擦橡膠植物,亞美尼亞人把洋蔥剁成細末,馬其頓人用糖蜜手臂扔出套索。

    每一個穿雨衣的男人、女人、小孩都腺狀腫大,傳播黏膜炎、糖尿病、百日咳、腦膜炎。

    一切直立的東西,一切滑行、滾動、翻騰、旋轉、發射、不穩、搖晃、碎裂的東西都是由螺帽和螺栓構成的。

    精神的君主是一把活動扳手。

    紙闆的絕對權力。

     蛤蜊睡着了,星辰熄滅。

    由水構成的一切現在在鬣狗的帶蓋口袋裡打瞌睡。

    清晨來臨,像玻璃屋頂罩住了世界。

    玻璃般的海洋在深處晃動,一種安靜、透明的睡眠。

     這既不是黑夜也不是白晝。

    這是以信天翁翅膀短促急速地擺動來旅行的黎明。

    傳入我耳中的聲音發悶,受到東西的阻擋,就好像人的勞動正在水下進行。

    我感覺潮水在退去,毫不畏懼被吞沒;我聽到波浪四濺,毫不畏懼淹沒。

    我走在世界的殘骸與碎片中,但我的腳卻沒有青腫。

    天空無限,水陸不分。

    我兩腳滑動着經過水閘和洞口。

    我什麼也聞不到,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着,什麼也感覺不了。

    無論是仰着還是趴着,無論是像螃蟹般橫行,還是像鳥一樣盤旋,一切都是柔和而沒有差别的極樂。

     普利茅斯的白垩氣息引起地殼上升;她的龍尾末端鈎住了斷裂的大陸。

    無法形容的褐色大地和綠頭發的人,在柔和的乳白色中再創造的古老形象。

    在非人類的安靜中最後一次擺動尾巴;對希望、絕望或憂郁全然無動于衷。

    褐色大地和綠色氧化物不屬于空氣、天空、視覺或觸覺。

    白垩懸崖的甯靜與莊嚴,它的遙遠的、無形的安甯,蒸餾出一種毒藥,一種有毒的、死亡的邪惡氣息,像龍尾末端一樣懸在大地上空。

    我感覺到抓住岩石的無形爪子。

    大地沉重下陷的綠色不是青草的綠色或希望的綠色,而是黏液的綠色,不正當的、戰無不勝的勇氣的綠色。

    我感覺到烈士的褐色頭巾,他們亂蓬蓬的頭發,他們藏在粗布衣服裡的利爪,他們仇恨、厭倦、空虛的褐色鬈發。

    我對地球盡頭的這片土地有一種極大的向往,這一片像曬太陽的短吻鳄一般的不規則土地。

    她眨動着眼睛,從沉重的、性冷淡的眼皮上散發出一種欺騙性的有毒甯靜。

    她張大的嘴像想象力一般開放。

    就好像海和海中淹死的所有人,他們的屍骨,他們的希望,他們的夢中大廈,構成了那塊白色的混合物。

    這白色混合物便是英格蘭。

     我的思緒徒然搜尋某種比任何記憶更古老的記憶,搜尋镌刻在埋于山底的石匾上的神話。

    在高架結構下,櫥窗裡滿是餡餅和漢堡包,鐵軌突然轉彎,古老的感覺,古老的記憶,又一次侵入我心頭。

    船塢與碼頭上應該有的一切,煙囪、起重機、活塞、輪子、橋梁、鐵路枕木應該有的一切,一切用來旅行和促進食欲的設備裝置全都像盲目的機械一般重複出現。

    當我來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活生生的街道像一張地圖一般鋪開,點綴着遮陽篷和酒店。

    中午的酷熱使地圖上了釉的表面起了裂縫。

    街道變形,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一顆生鏽的星星标明過去的界限,在這裡冒出擁擠而雜亂的一群尖利的三角形建築物,張着黑嘴,露出斷牙。

    有碘酒和乙醚、甲醛和氨、新制成的錫和濕的鐵模子的味道。

    建築物在下陷,屋頂碎裂、坍塌。

    空氣如此沉重,如此辛辣,如此令人窒息,以至于建築物不再能保持直立。

    入口下陷到街面以下。

    周圍環境中有某種像青蛙一般呱呱直叫的東西。

    一種陰濕有毒的蒸汽包圍着附近地區,就好像地基下面是一片沼澤地。

     當我抵達父親家裡的時候,我發現他站在窗邊刮胡子,或者說得更确切些,不是刮胡子,而是在磨剃刀。

    他以前從未使我失望過,但現在在我困難的時候他卻聽而不聞。

    我現在注意到他正使用的鏽刀片。

    早上我喝咖啡的時候,總看到他明晃晃的刀片,明晃晃的德國鋼反襯着光滑而發暗的磨刀皮革,肥皂泡沫像奶油一般濺到我的咖啡裡,窗台上的積雪給他的話圍上了一條氈子。

    現在刀片失去了光澤,雪變成了雪泥;窗格子上鑽石般的凝霜變成稀黃油滴下來,散發着癞蛤蟆與沼氣的臭味。

    &ldquo給我把大蛆蟲拿來,&rdquo他求我,&ldquo我們将犁小魚。

    &rdquo我可憐而絕望的父親。

    我用一無所有的雙手抓住一張破桌子。

     寒風凜冽的夜晚。

    一個婊子低着頭緩緩地走近我,挽起我的胳膊,領我來到一家門框上有一塊藍色搪瓷招牌的旅館。

    上樓來到房間裡,我好好打量了她一眼。

    她年輕健壯,最妙的是,她很無知。

    她連一個國王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說她自己的語言。

    無論我給她講什麼,她都将其像熱乎乎的肥油一般吞沒。

    她将肥油塗滿身子。

    整個過程就是一個取暖的過程,一個穿上油脂大衣過冬的過程,她就是這樣以她簡單的方式向我解釋的。

    在她從我骨髓裡抽取了所有油脂的時候,她揭開床罩,以最令人吃驚的輕快動作,開始作梯形的飛行。

    房間就像蜂鳥的鳥窩。

    她像幹果仁一樣赤裸裸的,将自己卷成一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