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女散花 珠峰勞怅望 冰川映月 雲海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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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卻原來是一個外國人的屍體,在積雪裡不知埋了多少年,屍體旁邊有許多登山的用具,繩索衣裳都已風化腐爛了,觸手即成碎粉,面目仍是栩栩如生。

    走不多遠,又發現一個屍體,金世遺歎口氣道:“千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因為攀登這天下第一高峰而埋屍雪地,三兩日後,大約我也要步他們的後塵,與他們作伴了!” “冰塔群”看來不遠,走了大半天仍未走到,金世遺帶來的于糧也已吃完了,幸喜高山上也有些動物,而且都是别處見不到的珍禽異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避,可愛極了,活像一個淘氣的娃娃,金世遺舍不得打它,用石子打下了幾頭黃嘴山鴉,又獵了一隻雪雞。

    他随身帶有火石,擦了許久,才擦出火星,高山上有的是枯枝敗葉,可作燃料,但煮東西卻比平地花多了不止三倍的時間,金世遺在那兩個死了的“爬山家”的遺物中,撿出了個盛水的錫器,把冰塊放在裡面,燒了一個時辰,水還未滾。

    金世遺吃了兩頭山鴉,半邊雪雞,喝飽了半開的溫水,氣力稍稍恢複,又向前行。

     迎面是一條大冰川,冰川上有一塊巨大的花崗石,被一座小山般的大冰塊支撐着,形狀酷肖一個巨型的“蘑苑”。

    金世遺正想改道繞過,忽聽得“冰蘑苑”後面隐約有呻吟之聲。

    金世遺吓了一跳,攀上“冰蘑苑”,向下一看,隻見兩個僵屍般的怪人,躺在冰塊上,面上一條條的血痕,越發顯得猙獰可怕。

    這兩個人乃是赤神子與董太清,他們想上山來尋縧珠仙草,哪知剛望見“冰塔群”就凍僵了。

     若然是在平地,金世遺對這兩個人決不會起半點同情之心,此際在高山之上,得見人類,那怕他是敵人,也有一種親熱之感。

    金世遺提一口氣,躍下冰川,腳底下隐隐可覺冰塊浮動,金世遺先摸一摸赤神子的鼻觀,觸手冰冷,氣息已絕。

    董太清卻尚有一絲氣息。

    原來赤神子是被冰川天女打了七枚冰魄神彈之後,元氣大傷,加以他所練的内功更是邪門,反而比不上董太清能夠持久。

     金世遺替董太清揉搓手足,又喂他喝了半口水,董太清微微張開眼睛,嘶聲說道:“是你?”金世遺道:“别動,我助你運功。

    ”董太清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不成啦,你快離此險地!”金世遺聽他脈息散亂,體硬如冰,亦已知道難以救治,但仍猶疑不決,未忍離開。

    董太清掙紮了一下,忽道:“世遺兄,是我哄騙了你。

    ” 金世遺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到了此時,還用得着計較麼?我哪有心思理會你說的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話?”董太清又掙紮了一下,道:“不,不,我再不說以後就不能說了。

    ”金世遺道:“好,你既然要說出才能心安,那你就說。

    ” 董太清嘶聲說道:“你師父的書,在馮琳手中。

    我以前所說被唐曉瀾搶去乃是哄騙你的。

    ”金世遺淡淡一笑,道:“管它在誰手裡,喂,你怎麼啦?” 董太清忽地把腳上蹬,使盡最後的氣力叫道:“快走!”金世遺隻覺腳下流冰浮動,眼見一股狂風刮來,不假思索,急忙躍上“冰蘑苑”,再跳回地上。

    隻聽得在呼呼的狂風聲中,那塊“冰蘑苑”晃了幾晃,“蘑苑”下面的浮冰嘩啦啦的響,驟然裂開了一條大縫,董太清和赤神子的屍體被浮冰一擠,沉沒入裂縫之中,埋天冰川底下! 金世遺心底一陣悲涼,不自禁的灑下幾點英雄眼淚,也不知是為了董太清傷感,還是為自己的命運辛酸?一擡頭,忽見附近的一塊冰岩上刻有一朵梅花,金世遺吃了一驚,頓時間隻覺熱血上湧,神思怅惘,喃喃自語道:“當真是好,她也來了?”狂風已止,陽光被冰川反射,泛出千百道霞輝麗彩,金世遺一片茫然,沿着冰岩走去,走不多久、又見一朵梅花标志,敢情那是用利劍在冰壁上刻劃出來的,冰層透明,花瓣在冰層中映得玲玫浮凸,真比開在枝頭的梅花更要妖豔。

    金世遺身軀顫抖,倚着冰壁,幾乎邁不動腳步。

     這梅花正是李沁梅的标志,因她的名字中有一個“梅”字。

    金世遺以前和她同路,從四川峨嵋山走下,一路直到藏邊,沿途就曾見她留下不少梅花記号。

     這刹那間,金世遺但覺被凍得麻木了的身體忽然如有暖流通過,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如此挂念他的人,不辭冒雪沖寒,到此亘古無人的冰峰,追蹤覓迹!但想到自己死期将至,又怎忍和她再見最後一面,令她傷心。

     金世遺正自躊躇難決,忽聽得冰塔群中隐隐有厮殺之聲,金世遺突然血脈憤張,提了口氣,飛奔過去,穿入“塔”群,遠遠就見冰壁上映出李沁梅的影子,無數大大上小的冰塔,就像千百面明鏡,層層反射,走到塔群的中央,日之所至,所見的都是李沁梅的影子。

    另外還有兩個怪人的影子,圍着李沁梅手舞足蹈的,在千百面冰壁上反射出來,令人眼花績亂。

     金世遺定一定神,靠着耳朵的感覺,辨别聲音的來路,在“冰塔群:’中穿來插去,眼前忽然開朗,但見在幾座冰塔圍拱之中,有一個小湖,小湖之濱,李沁梅正在和那兩個怪人厮殺。

     那兩個怪人都是雙足已肢,以手支地,頻頻換掌,圍着李沁梅陀螺般的旋轉,交替發掌。

    這兩個人正是伶古拉與阿斯羅。

    他們那日與冰川天女比賽輕功,從冰峰上跌下來,幸而冰川天女相救,得以不死。

    所受的輕傷,養了一兩日亦已無事。

    他們聞知師父提摩達多登山,便趕上來,不想在此處遇見李沁梅。

    他們一來缺了幹糧。

    二來亦感氣力枯竭,見到李沁梅,忽地起了壞心,想把李沁梅劫走,從南面下山,偷回故國。

    說是劫到中國的美人,也好在歐洲炫耀。

    在當時歐洲的風氣,“騎士”遠征,搶劫女人作為勝利品,那是司空見慣之事。

    何況俺古拉與阿斯羅此次來華,一再挫敗,連雙腿都被唐曉瀾打得幾乎斷折,一腔怒氣,無處發洩,劫一個中國美人回去,正好洩憤。

     李沁梅此時也是氣衰力竭,但她的劍法是天山劍法的另一支,白發魔女這一派的嫡傳,奇詭變幻,天下無雙,伶古拉與阿斯羅的陰陽掌力,雖然厲害,卻也隻能将她困住,近不了身。

     高山缺氧,在此打鬥,比在平地上吃力百倍,不消半個時辰,三個人都是頭昏目眩,氣盡力竭,隻是本能的發招相抗了。

    金世遺自是行家,一見李沁梅的劍尖東指西劃,毫無勁風,立知不妙,提起鐵拐,正待相助,李沁梅從冰壁的反映中,已看見金世遺的影子,端的似大漠中絕重的旅人,摹然天降甘霖,狂喜而緻昏迷。

    隻聽得她尖叫一聲,長劍一抛,踉踉跄跄的迎着金世遺奔跑,跑得十來步,便暈倒地上。

     傅古拉與阿斯羅兀自在地上打轉,他們亦已神智昏迷,金世遺一到湖濱,他們竟似視而不見。

    金世遺哪有心思去理他們,慌忙搶上前去将李沁梅一把抱起,但覺她身子軟綿綿的,香喘籲籲,星眸半閉,金世遺情不自禁的撥開她面上的亂發,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眉尖,低聲喚道:“梅妹妹,你睜開眼睛看看。

    ” 李沁梅嘴角挂着凄涼的微笑,眼睛慢慢張開,喘氣說道:“世遺哥哥,我知道你會來的。

    ”金世遺道:“你調勻呼吸,我助你運功。

    ”李沁梅在他懷中微微顫動,忽地掏出一個銀瓶,道:“你快服下!”金世遺正自莫明所以,忽見李沁梅又慢慢閉了眼睛,面色非常甯靜,嘴角的笑容漸漸收縮。

    好像一朵蓓蕾,金世遺吃了一驚,但覺她手腳漸漸僵硬。

     金世遺替她按摩了一會,毫無效果,除了些微氣息之外,便和死去一般。

    金世遺仔細察視,知她并沒傷,但氣力消耗過甚,卻是難以恢複。

    若在平地,喝兩碗參湯,睡一個大覺,自然無事。

    但這裡是高聳入雲的雪峰,呼吸尚且困難。

    食物亦極難找,哪有什麼靈藥可以助她恢複元神。

     金世遺心痛如割,垂淚說道:“呀,都是我累了你。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動真情。

    可惜他充滿感情的言語,李沁梅卻一點也聽不見。

     金世遺垂下了頭,茫然無措,忽然眼光碰到了地上的銀瓶,金世遺心頭一跳,将銀瓶抓了起來,隻見瓶中有三粒碧綠色的丸丹,正是用天山雪蓮配制的碧靈丹,以前唐經天曾要把這三粒靈丹連同銀瓶送給金世遺,被金世遺拒絕了的。

    如今金世遺隻有三大的性命了,卻又在李沁梅的身邊發現這個銀瓶。

     如果金世遺現在吞下這三粒靈丹,他的性命最少又可以延長三十六天,但金世遺哪會如此去想,這時他捧起銀瓶,就像捧着從天上掉下來的寶貝,心中想道:“天山雪蓮可解諸般邪毒,而且能助長元氣,功力比起千年老參,有過之而無不及、呀,靈藥就在身邊,我剛才怎麼視而不見?” 金世遺急急打開銀瓶,将三粒碧靈丹傾倒手心,撬開李沁梅的牙關,将三粒靈丹送進她的口中,将她的身子搖了兩搖,又給她推血過宮,忙了一陣,但覺她氣息漸漸轉粗,但仍未蘇醒。

     金世遺一陣狂喜,随即又是感到一片悲涼,自己隻有不夠三天的性命了,難道還要留在她的身邊,讓她蘇醒之後,替自己送終?呀,呀,世界上隻有她這樣關心自己,難道又忍心獨自離去,讓她孤零零的在這裡懷着癡心,等候一個永不會再回來的人? 金世遺心亂如麻,悄悄的離開了李沁梅,在冰塔群中徘徊,擡頭一望,忽見那兩個怪人盤膝坐在地上,宛如石像。

    金世遺這才記起他們,走上去一探,氣息毫無,竟是死了。

    倏古拉與阿斯羅這兩個人,武功雖高,但論到内功的精純,卻不如李沁梅傳自大山的正宗内功,因而能夠支持的時間,比李沁梅更短。

     金世遺歎口氣道:“這是第四個在喜瑪拉雅山上送命的人。

    ”想到不該讓李沁梅蘇醒之後看到死屍的慘狀,于是挖開地上的積雪,将這兩個怪人的屍體掩埋。

    忽然想道:“這兩個人死了還有我給他們掩埋,我死了又有誰來埋我。

    ” 金世遺回轉頭來,忽見李沁梅在她上動了兩下,眼皮也好似就要張開。

    這一瞬間,金世遺心悸不休,突然作了決定:“不,不,我不應讓她眼睜睜瞧我死去!我一生冷酷對待世人,我也不配接受她的愛意。

    ”心意雖決,腳步還是舍不得離開。

    隻見李沁梅在地上轉了個身,手腳慢慢舒展。

    金世遺咬了咬牙,忽然跳上前去,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丢下叱剩的半邊雪雞,鼓起全身氣力,跑出了“冰塔群”,再也不敢回頭。

     背後傳來微弱的呼聲,那是李沁梅的聲音,隐隐約約還可以聽得出來,她是在叫:“世遺哥哥,讓遺哥哥!”金世遺感到無限欣悅:李沁梅畢竟蘇醒了;又感到無限辛酸,世界上竟有一個這麼關心自己的人,然而自己竟不能和她訣别: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