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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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辦?” 她哈哈笑了一聲,說:“看看再說吧。

    ”于是我也就沒再說什麼。

     事實上,我的擔心完全沒有什麼道理。

    這位房客雖然很任性,生活又沒有規律,但是他并不令人讨厭,也不礙我們的事兒,到今天我們還牽記着他。

    不過在心靈,他卻常常使我們兩人——姑母和我——不得安甯,坦率地說,直到現在,我一想起他心裡還總是無法平靜。

    我有時候晚L睡覺時會夢見他;他在我的心裡變得可愛起來,盡管如此,但隻要想起他,想起有過&這樣一個人,我就感到不安。

     陌生人名叫哈裡·哈勒爾。

    兩天以後,一個車夫送來了他為東西。

    其中有一隻皮箱很漂亮,給我的印象頗深;還有一隻大箱子,分成好多格兒,看來,這隻箱子已經遊遍五大洲,因為箱子上貼滿了許多國家、包括遠隔重洋的許多國家的不同旅館和運輸公司的标簽,标簽已經退色發黃。

     接着他自己也來了,我逐漸和這位奇人熟悉起來。

    開始,我x沒有主動去接近他。

    一見面我就對哈勒爾很感興趣,但在最初幾個星期,我沒有采取任何步驟主動與他接觸,和他談話。

    不大,我得承認,從一開始我就注意看他,有時趁他不在還進了他的房間,我完全出于好奇搞了一些間諜活動。

     關于荒原糧的外表,我已經作過一些描寫。

    第一眼他就給人一個這樣的印象:仿佛他是一個舉足輕重、不同尋常、才華非凡構人物,他眉宇之間閃耀着智慧的光芒,他那異常柔順感人的神色反映了他内心生活非常有趣、極為動人,反映了他生性柔弱,多愁善感。

    每當人們和他談話,他談的事情超出常規俗套時,他便恢複他那奇異陌生的本性,自然而然地說起古怪的話來,我們這些人這時隻好甘拜下風。

    他比其他人想得都多,談起精神思想方面的事情時,非常冷靜明達,顯出一副深思熟慮、無所不曉的樣子。

    說真的,隻有那些真正才智出衆而又不愛虛榮、不圖鋒芒畢露或者說不願教訓别人、不願向以為是的人才有這種氣質。

     我還清楚地記得,他在我們這裡最後一段時間的一句格合,這句格言不是用嘴說的,而是從眼神中流露出來的。

    當時,一比全歐有名的曆史哲學家、文化批評家到禮堂作報告,荒原狼本來無意去聽,我好不容易把他說動,一起去聽了這個報告。

    我們并排坐在禮堂裡。

    報告人登上講台,開始演講此人頗有賣弄風雅、裝腔作勢的風度,這使那些以為他是某種預言家的聽衆人失所望。

    他先說了幾句讨好聽衆的話,對這麼多人出席聽講表示感謝。

    這時,荒原狼向我看了一眼,這短短的一瞥是對那些奉承話的批評,是對報告人人格的批評,呵,這是不能忘卻、非常可怕的一瞥,關于這一瞥的意義簡直可以寫一本書!這一瞥不光是批評了報告人,而且還以它那雖然溫和然而卻帶有緻命的諷刺色彩置這位名人于死地。

    不過,這還是這一瞥中最最微不足道的一點。

    他的眼光與其說是嘲諷的,毋甯說是悲傷的,而且可說是悲傷之極了;這一瞥露出了他不可言狀的失望心情。

    在某種程度上,他堅信這種失望完全有理,失望成了他的習慣,他的内心世界的表現形式。

    這一瞥中包含的失望的光亮不僅把愛好虛榮的報告人的人格照得清清楚楚,而且還諷刺了此時此刻的情景,嘲弄了觀衆,使他們失望掃興,嘲弄了演講的頗為傲慢的題目;不,遠遠不止這些,荒原狼的這一瞥看穿了我們的整個時代,看穿了整個忙忙碌碌的生活,看透了那些逐鹿鑽營,虛榮無知,自尊自負而又膚淺輕浮的人的精神世界的表面活動——啊,可惜還遠遠不止這些,這眼光還要深遠得多,它不僅指出了我們的時代、思想與文化都是不完美的,毫無希望的,而且還擊中了全部人性的要害,這一瞥在短暫的一秒鐘内雄辯地說出了一位思想家,也許是一位先知先覺者對尊嚴,對人類生活的意義的懷疑。

    這眼光似乎在說:“看,我們就是這樣的傻瓜!看,人就是這個樣子介頃刻之間,什麼名譽聲望、聰明才智、精神成果,什麼追求尊嚴、人性的偉大與永恒等等,等等,統統都崩潰倒塌,變成了一場把戲! 寫到這裡,我已經提前叙述了後面的事,而且違背了我原先的計劃與意圖,大體L已經把哈勒爾這個人的特點告訴了讀者;原先我打算慢慢地叙述我們結識的過程,從而把他的全貌展示在讀者面前。

     我既然已經叙述了他本質的特點,那麼現在繼續講述哈勒爾那神秘莫測的“異常性格”,詳細報告我如何感覺并認識這種異常性格和這種無限而可怕的孤獨的原因及意義,就純屬多餘的了。

    在報道時,我自己盡量退居幕後。

    我不想闡發我的信仰,也不想講故事或進行心理分析,隻是想告訴大家我親眼目睹的事,為大家認識這位給我們留下荒原狼文稿的古怪人的面目貢獻一份力量。

     當初他一進我姑母家的玻璃門,像鳥兒那樣伸出腦袋,稱贊房子裡的氣味很好時,我就注意到他身上有什麼特别的東西,我本能的反應是厭惡。

    我感覺到(我姑母雖然與我不同,不是一個知識分子,但也與我有同感)這個人有病,覺得他患有某種精神病,是思想或性格方面的毛病,我是個健康的人,本能地要防範抵禦。

    随着時間的推移,我對他的防範抵禦逐漸被同情所取代,看到這位時時感到痛楚的人處于無限的孤獨立中,他的心靈正在走向死L,我便對他産生一種深切的同情。

    在這段時間裡,我越來越意識到,這位受苦者的病根并不在于他的天性有什麼缺陷,恰恰相反,他的病根是在于他巨大的才能與力量達不到和諧的平衡。

    我認識到,哈勒爾是一位受苦的天才,按尼采的某些說法,他磨練造就了受苦的天才能力,能夠沒完沒了地忍受可怕的痛苦。

    我也認識到,他悲觀的基礎不是卑視世界,而是表現自己,因為在他無情鞭撻,尖銳批評各種機構、各式人物時,從不把自己排除在外,他的箭頭總是首先對準自己,他憎恨和否定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 寫到這裡,我要從心理學的角度補充說明幾句。

    我對荒原狼的經曆所知不多,但我有充分的理由推測,他曾受過慈愛而嚴格虔誠的父母和老師的教育,他們認為教育的基礎就是“摧毀學生的意志”。

    但是,這位學生堅韌倔強,驕傲而有才氣,他們沒有能夠摧毀他的個性和意志。

    這種教育隻教會他一件事:憎恨自己。

    整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