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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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的血刀老祖,也決不能在一招之間便殺了他,更不用說狄雲了。

    隻是花鐵幹十分輕敵,全沒将這個武功低微的對手瞧在眼内,是以一上手便着了道兒。

    他一怔之間,提刀欲削,狄雲手中樹枝如狂風暴雨般劈将出去,亂砍亂削之中,偶爾夾一招血刀刀法,噗的一聲,又是一下打中在他後腦。

    花鐵幹身子一晃,叫道:“有鬼,有鬼!”回身望了一眼,隻吓得手酸足軟,手一松,血刀掉在地下,轉身拔足飛奔,遠遠逃開。

     他自吃了義兄義弟的屍身後,心下有愧,時時怕陸天抒和劉乘風的鬼魂來找他算賬。

    适才刀劍刺不進狄雲身體,已認定是有鬼魂在暗助敵人,這時狄雲以一根樹枝和他相鬥,明明站在自己對面,水笙又被點中穴道而躺卧在地,可是自己後頸和後腦卻接連被硬物打中。

    谷中除了自己和狄水二人之外,更有何人?如此神出鬼沒地在背後暗算自己,不是鬼魅,更是什麼東西?他轉頭一看,不論看到什麼,都不會如此吃驚,但偏偏什麼也看不到,不由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有片刻停留? 狄雲雖打中了花鐵幹兩下,但他顯然并沒受傷,忽然沒命價奔逃,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狄雲拾起血刀,見水笙躺在地下動彈不得,問道:“你給這厮點中了穴道?”水笙道:“是。

    ”狄雲道:“我不會解穴,救你不得。

    ”水笙道:“你隻須在我腰間和腿上……”本想告知他穴道的部位,請他推血過宮,便可解開被封的穴道,但說到“腿上”兩字,想起這“小惡僧”最近雖然并沒對自己無禮,以前可是品行十分不端,倘若乘着自己行動不得…… 狄雲見她眼中突然露出懼色,心想:“花鐵幹已逃走了,你還怕什麼?”一轉念間,随即明白她是害怕自己,不由得怒氣急沖胸臆,大聲道:“你怕我侵犯你,怕我對你……對你……哼,哼!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

    ”氣得伸足亂踢,隻踢得白雪飛濺。

     他回到山洞中,取了血刀經,徑自走開,再也不向水笙瞧上一眼。

     水笙心下羞愧,尋思:“難道是我瞎疑心,錯怪了他?” 她躺在地下,一動也不動。

    過得一個多時辰,一頭兀鷹從天空直沖下來,撲向她臉。

    水笙大聲驚叫,突然紅光一閃,血刀從斜刺裡飛将過來,将兀鷹砍為兩邊,落在她身旁。

     原來狄雲雖惱她懷疑自己,仍是擔心花鐵幹去而複回,前來加害于她,因此守在不遠之處,續練血刀刀法。

    他擲出飛刀,居然将兀鷹斬為兩邊,血刀斬死兀鷹後,略無阻礙,又飛了十餘丈,這才落下。

    這麼一來,他這招“流星經天”的刀法又已練成了。

     水笙叫道:“狄大哥,狄大哥,是我錯了,一百個對不起。

    ”狄雲隻作沒有聽見,不去理她。

    水笙又道:“狄大哥,你原諒我死了爹爹,孤苦伶仃的,想事不周,别再惱我了,好不好?” 狄雲仍是不理,但心中怒氣,卻也漸漸消了。

     水笙躺在地下,直到第二日穴道方解。

    她知狄雲雖然一言不發,但目不交睫地在自己身邊守了整整一夜,心中好生感激。

    她身子一能動彈,即刻去将那頭兀鷹烤熟了,分了半邊,送到狄雲身前。

    狄雲等她走近時,閉上了眼睛,以遵守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從今而後,我再也不要見你。

    ” 水笙放下熟鷹,便即走開。

    狄雲等她走遠再行睜眼,忽聽得她“啊”的一聲驚呼,跟着又是一聲“哎喲”,摔倒在地。

    狄雲一躍而起,搶到她身邊。

     水笙嫣然一笑,站了起來,說道:“我騙騙你的。

    你說從此不要見我,這卻不是見了我麼?那句話可算不得數了。

    ” 狄雲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道:“天下女子都是鬼心眼兒。

    除了丁大哥的那位淩姑娘,誰都會騙人。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上你當了。

    ” 水笙卻格格嬌笑,說道:“狄大哥,你趕着來救我,謝謝你啦!” 狄雲橫了她一眼,背轉身子,大踏步走開了。

     花鐵幹害怕鬼魂作怪,再也不敢前來滋擾,隻好嚼些樹皮草根,苦度時光,有時以暗器手法擲石,也打到一兩隻雪雁。

    狄雲每日練一兩招血刀刀法,内力外功,與日俱進。

     冬去春來,天氣漸暖,山谷中的積雪不再加厚,後來雪水淙淙,竟然開始消融了。

     這些日子之中,狄雲已将一本血刀經的内功和刀法盡數練全。

    他這時身集正邪兩派最上乘武功之所長,雖然經驗閱曆極為欠缺,而正邪兩門功夫的精華亦未融會貫通,但單以武功而論,别說已遠在花鐵幹和血刀老祖之上,比之當年丁典,亦是未遑多讓,這俱是練成神照功而打通任督二脈之功。

     水笙跟他說話,狄雲又怕上她的當,始終扮作啞巴,一句不答,除了進食時偶在一起之外,狄雲總是和她離得遠遠的,自行練功。

    他心中所想的,隻是三個念頭:出了雪谷之後,第一是到湘西故居去尋師父;第二是到荊州去給丁大哥和淩姑娘合葬;第三,報仇! 眼見雪水彙集成溪,不斷流向谷外,山谷通道上的積雪一天比一天低,他不知離端午節還有幾天,卻知出谷的日子不遠了。

     一天午後,他從水笙手中接過了兩隻熟鳥,正要轉身,水笙忽道:“狄大哥,再過得幾天,咱們便能出去了吧?”狄雲“嗯”了一聲。

    水笙低聲道:“多謝你這些日子中對我的照拂,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花鐵幹那惡人手中了。

    ”狄雲搖頭道:“沒什麼。

    ”轉身走開。

     忽聽得身後一陣嗚咽之聲,回過頭來,隻見水笙伏在一聲石頭上,背心抽動,正自哭泣。

    他心中奇怪:“可以出去了,該當高興才是,有什麼好哭的?女人的心古怪得緊,我永遠不會明白。

    ” 其實,水笙到底為什麼哭,她自己也不明白,隻是覺得傷心,忍不住要哭。

     那天夜裡,狄雲練了一會功夫,躺在每日安睡的那塊大石上睡着了。

    這塊大石離山洞不遠,以防花鐵幹半夜裡前來盜屍或侵襲水笙。

    但這些時日中花鐵幹始終沒有再來,料想已然無事,是以他心無牽挂,睡得甚沉。

     睡夢之中,忽聽得遠處隐隐有腳步之聲,他這時内功深湛,耳目聰明,和昔日已大不相同,腳步聲雖遠,已令他一驚而醒,當即翻身坐起,側耳傾聽,發覺來人衆多,至少有五六十人,正快步向谷中而來。

     狄雲吃了一驚:“怎地有人能進雪谷來?”他不知谷中山峰蔽日,寒冷得多,外面積雪已融,谷中融雪卻要遲到一個月以上。

    狄雲一轉念間,心道:“這些人定是一路追趕而來的中原群豪。

    現下血刀老祖已死,什麼怨仇都已一了百了。

    嗯,水姑娘的表哥一定也來,接了她去,那便再好不過。

    他們認定我是血刀門的淫僧,辯也辯不清楚的,我還是不見他們的好。

    讓他們接了水姑娘去,我再慢慢出去不遲。

    ” 他繞到山洞之側,躲在一塊岩石後面。

    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突然間眼前一亮,隻見一群人轉過了山坳,手中高舉着火把。

    這夥人約莫有五十餘人,每人都是一手舉火炬,一手提兵刃。

    當先一人白須飄動,手中不拿火把,一手刀,一手劍,卻是花鐵幹。

     狄雲見他與來人聚在一起,微覺詫異,但随即省悟:“這些人便是一路從湖北、四川追來的,花鐵幹是他們的首領之一,當然一遇上便會合了。

    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麼?”見一行人走進了山洞,當下向前爬行數丈,伏在冰雪未融的草叢之中。

    這時他和衆人相距仍遠,但他内功在這數月中突飛猛進,已能清楚聽到山洞中諸人說話。

     隻聽得一個粗澀的聲音道:“原來是花兄手刃了惡僧,實乃可敬可賀。

    花兄立此大功,今後自然是中原群俠的首領,大夥兒馬首是瞻,惟命是從。

    ”另一人道:“隻可惜陸大俠、劉道長、水大俠三位慘遭橫死,令人神傷。

    ”又一人道:“老惡僧雖死,小惡僧尚未伏誅。

    咱們須當立即搜尋,斬草除根,以免更生後患。

    花大俠,你說如何?” 花鐵幹道:“不錯,張兄之言大有見地。

    這小惡僧一身邪派武功,為惡實不在乃師之下,或許猶有過之。

    這時候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他眼見大夥兒進谷,定是急謀脫身。

    衆位兄弟,咱們别怕辛苦,須得殺了那小惡僧,才算大功告成。

    ” 狄雲心中暗驚:“這姓花的胡說八道,歹毒之極,幸虧我沒魯莽現身,否則他們一齊來殺我,我怎能抵擋.” 忽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他……他不是小惡僧,是一位正人君子。

    花鐵幹才是個大壞蛋!”說話的正是水笙。

     狄雲聽了這幾句話,心中一陣安慰,第一次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他不是小惡僧,是一位正人君子!”這些日子中水笙顯然對他不再起憎惡之心,但居然能對着衆人說他是個正人君子,那确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突然之間,他眼中忽然湧出了淚水,心中輕輕地說:“她說我是正人君子,她說我是正人君子!” 水笙說了這兩句話,洞中諸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作聲。

    火把照耀之下,狄雲遠遠望去,卻也看得出這些人的臉上都有鄙夷之色,有的含着譏笑,有的卻顯是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隔了一會,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水侄女,我跟你爹爹是多年老友,不得不說你幾句。

    這小惡僧害死了你爹爹……”水笙道:“不,不……”那老人道:“你爹爹不是那小和尚殺的?那麼令尊是死于何人之手?”水笙道:“他……他……”一時接不上口。

     那老人道:“花大俠說,那日谷中激鬥,令尊力竭被制,是那小和尚用樹枝打破了他天靈蓋而死,是也不是?”水笙道:“不錯。

    可是,可是……”那老人道:“可是怎樣?”水笙道:“是我爹爹自己……自己求他打死的!” 她此言一出,洞中突然爆發了一陣轟然大笑,笑聲隻震得洞邊樹枝上半融不融的積雪簌簌而落。

     笑聲中夾着無數譏嘲之言:“自己求他打死,哈哈哈!撒謊撒得太也滑稽。

    ”“原來水大俠活得不耐煩了,伸了頭出來,請他的未來賢婿打個開花!”“誰說是‘未來’賢婿?水大俠去世之時,那小和尚隻怕早跟這位姑娘有上一手了,哈哈哈!”更有幾個人厲聲相斥:“世間竟有這般無恥的女子,為了個野男人,連親生父親也不要了!”也有人冷言冷語地諷刺:“要野男人不要父親,世上那也多得緊。

    隻不過指使奸夫來殺死自己父親,這就駭人聽聞了。

    ”又一人道:“我隻聽見過什麼‘戀奸情熱,謀殺親夫’。

    今日世道可大不相同了,居然有‘戀奸情熱,謀殺親父’,哈哈哈!” 大家聽了花鐵幹的話,先入為主,認定水笙和狄雲早已有了不可告人的勾當,憤恨她衛護“奸夫”,因此說出來的話竟越來越不中聽。

    這些江湖上的粗人,有什麼污言穢語說不出口? 水笙滿臉通紅,大聲道:“你們在說……說些什麼?卻也不知羞恥?” 那些人又是一陣哄笑。

    有人道:“卻原來還是我們不知羞恥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好!水姑娘,我們不知羞恥。

    你和那小和尚在這山洞中卿卿我我,把親父的大仇抛在腦後,那就是知道羞恥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罵了起來:“他媽的,老子從湖北一路巴巴的追了下來,馬不停蹄的,就是為了救你這小婊子。

    你這賤人這麼無恥,老子一刀先将你砍了。

    ”旁邊有人勸道:“使不得,使不得,趙兄不可魯莽!” 那蒼老的聲音說道:“各位忍一忍氣。

    水姑娘年紀輕,沒見識。

    水大俠不幸逝世,她孤苦伶仃地沒人照料,大家别跟她為難。

    以後她由花大俠撫養,好好的教導,自會走上正途。

    大夥兒嘴上積點兒德,這雪谷中的事嘛,别在江湖上傳揚出去。

    水大俠生前待人仁義,否則大家怎肯不辭勞苦地趕來救他女兒?咱們須當顧全水大俠的顔面,這件事就别再提了。

    我說呢,咱們還是快去抓了那小和尚來是正經,将他開膛破肚,祭奠水大俠的英魂。

    ” 說話的老人大概德高望重,頗得諸人的尊敬,他這番話一說,人群中有不少聲音附和,都是:“是,是,張老英雄的話有理。

    咱們去找那小和尚,抓了他來碎屍萬段!” 衆人嘈雜叫嚣聲中,水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忽聽得遠處有人長聲叫道:“表妹,表妹,你在哪裡?” 水笙一聽到這聲音,知是表哥汪嘯風尋她來了,自己受了冤枉,苦遭羞辱,突然聽到親人的聲音,如何不喜?當下止了哭泣,奔向洞口。

     有人便道:“這癡心的汪嘯風知道真相,隻怕要發瘋!”那姓張的老者道:“大家别吵,聽我一句話。

    這位汪家小哥對水姑娘倒是一片真情,雪還沒消盡,他就早了兩日闖進谷來,想是路上不好走,失陷在什麼地方,欲速則不達,反而落在咱們後頭了。

    各位,這人也是命裡不好,大家嘴頭上修積陰功,水姑娘跟那小和尚的醜事,就别對他說。

    ”群豪中有些忠厚的便道:“正該如此!水姑娘一時失足,須當讓她有條自新之路。

    何況這大半也是迫于無奈。

    否則好端端一個名門閨女,怎會去跟一個邪派和尚姘上了?” 卻有人說道:“汪嘯風這麼一個漂亮哥兒,平白無端的戴上了一頂綠帽子,未免太委屈了他吧,哈哈!”“這叫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錢兄,你出門這麼久,嫂子在家中寂寞孤單,說不定你頭上這頂帽兒,也有點綠油油了呢?”“他媽的,你奶奶雄,這會兒你老婆才寂寞孤單!”“不錯,不錯,我老婆寂寞孤單,你尊夫人這會兒有陪伴,風流快活,一點兒也不寂寞孤單……”活未說完,砰的一聲,肩頭已挨了一拳。

    衆人嘻笑不絕。

     隻聽得汪嘯風大叫“表妹,表妹”的聲音又漸漸遠去,顯是沒知衆人在此。

    水笙奔出山洞,叫道:“表哥,表哥!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汪嘯風又叫了聲:“表妹,表妹,你在哪裡?”水笙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