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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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案,順着急遽的姿勢,用後爪将一碗雨前茶碰倒,流了滿案的茶汁。

    即時在軟簾外跟進一隻卷毛的黃狗過來,帶着兇厲與尋求的目光,兩隻前爪撲在地下,幾乎也要蹿上案去的一般。

    主人在椅上不能安坐了,從屋角中提過橡木手杖,趕去上了衣架的小貓,回頭來又去追那條黃狗,同時又喊着定兒定兒的喊聲,同時貓叫的咪聲,狗尾的搖動,手杖碰在地上的響聲,主人口中憤憤的叱聲,攪成一片。

    而婢女定兒從後堂急促地跑入,無意地又撞到主人的膝骨上去。

     短促的一瞬間,安然的屋子裡成了演電影般的景象,貓從窗子跳出,黃狗垂了尾巴,掃拭着臀部的傷痕,默默地走出,主人将手杖丢在地闆上,揉着膝部,定兒臉上肅然,立在旁邊,一步也沒曾多走。

     破空而起的狂笑聲,從如銀幕的幻夢上喚起人的注意,原來茹素在得意的歡笑,一面點頭道:“動呵!……這還不有趣些,破了皮血,流出紫色而明亮的血,喊出呼曝的痛聲,好些好些,總比死沉在爐火旁邊。

    ……呵呵!” 蘊如懊喪地坐下,瞪了十三四歲的定兒一眼,她将兩手插在短布襖的裡面,惘惘然地走出,但放下軟簾時,分外放得輕緩。

     蘊如暫時不說話,茹素在一邊慢慢地将那封長信疊起,重複裝入封内,送進已破了口的衣袋中去。

     仿佛膝骨已沒有了繼續着微感的可能了,他——蘊如又重現出莊嚴而含有責備,期望的表情來向茹素說: “你的那些怪話,我再用心也不明白;你的那種使人猜疑與迷惑的樣子,一輩子我總不敢相信。

    你總不在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老是如此。

    我如今還同你說什麼?……但是我看你一樣是從強項之中,帶幾分勉強的态度,你吃的困難,可不是以此為最大原因?你分明是含了淚珠兒來說笑話;捧了被齧噬的心放在火焰之上。

    這樣生活的表面之下,明明有溫軟的絨地,有花朵的芬香,有醇酒的沉醉,有無數的仙人的跳舞與歌唱,不過他們隻待你自己去發現。

    況且你以那麼高出的才氣,要何施不可?偏偏要去受痛苦的包圍,作奴役的生活,時時同了那一般窮無聊賴的人去幹那種為人——受人迫脅與指使的勾當,他們自然有他們的目的,但你卻為什麼?” 茹素淡然地苦笑道:“為什麼?你要為什麼?你為什麼成了現在的這樣?” “你們會嘲笑我的,會不以我為然;會說我是沒有志氣的為衣食打計劃的人,不過我自有我的目的。

    ……” “你有目的,……我向來沒有什麼!……目的隻懸在下不過幾分的睫毛之下罷了!……唉!我也笨到十二分了!” 談了半晌,鬧出一出滑稽的活劇之後,蘊如才知道他那位不幸而帶有半瘋狂的老朋友,到了現在的地步,不料卻是沒有甚麼目的的人。

    這足以使他出于意外了,于是他便更逼近一步問道: “無論你有何等的秘密,我敢以平生的交誼作保證,不會替你破露,你又何苦故意推诿,瞞着我來。

    ” 這句話有點激怒茹素了,他立刻從胸前的内衣裡,掏出一枚三角紅色的鐵質徽章,一柄三尖形長有一尺的雪亮而窄刃的手刺刀出來,放在被茶汁漬透了的桌布上面。

    并且從熱切與饑餓般的眼光中,射發出證明的火念,逼迫着他那隔閡的朋友來檢取證明。

     驟然的恐怖,使得蘊如心上蔔蔔地跳起,同時感到右手有些麻木,脈搏如同将血管阻塞住地急促。

    ——也許他拿過沉重的手杖追打貓與黃狗的事——而同時他一眼瞥見,早已看到R.F.兩個字母交結在發出晶亮的鐵質徽章的中間。

    由這兩個字母聯想起的恐怖,立刻他覺得如墜在冰冷的冰淵裡,從足踵上的筋抽搐着一直達到脊椎骨的上端,而被酒力薰浸過的腦子,頓時也感到清醒。

    一切聞到與看見過的恐怖的事,如看見過的普法争戰的畫片一樣,現在眼前。

    一年前曾從報紙上知道“紅花”二字的特異的标記,沒有過去三個月,他便記得兩樁殺人的新聞,而且都在殺人的地方留下R.F.二字的鐵質章在被殺的身旁。

    記得T地的警察長在某處被人暗算的時候,他正帶了銀行科的學生去參觀那處各種會社及交易所的組織。

    他走訪一個外國朋友,回來的時候,沿着赤日下有榆蔭的馬路上,正看見若幹騎士與一些便衣的警察及醫院裡的人,擡簇着一個血色殷漬濕透了白色絨被的半死的身體,從他一邊走過。

    第二天報紙上便拍照出來說是“紅花”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