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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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陷下了!……”她沒有說完,眼中暈泛起來,用手将頭托起,将要盡情一哭的樣子,向着牆上一幅近人摹畫的風雨歸舟圖,癡癡望着。

     除了她,我們更是随同她癡望着,沒有一個說話的。

    也許在這一刹那中,都将沉默的不可知的同情,流注在各人的心中呵! 末後,還是她那年老的哥哥,忍不住了,便催促芸如道: “到底是怎麼的一樁事?引起你多大的感慨來,你要說出來我們也可以明白的。

    ” 我心裡早有這個同一的請求,隻是還沒有說得出。

     芸如點了點頭,又向那幅風雨歸舟圖望了一眼,她才在微微的風雨聲中,告訴那位青年女子的略史。

     “薇哥你記得那天我們同行在山徑中,小妹妹的額發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不住用手帕去擦。

    那真個煩熱的天氣,我想她年紀小些,走不動了,雇了匹驢子,她又不敢騎,我正着急的了不得。

    ……” 我同活潑的小姑娘霞如,都不禁笑了起來,當我們記起那天又累又熱的狀況來。

    芸如接着道: “好容易在一所古寺前休息了一會,你們大家不是都願早早地跑上翠薇峰頂喝茶去。

    那正是緣遇的湊巧呀!轉了幾條崎岖滿生了青草的小道,便在道旁的青松下遇見她,同她的學生從斜面山坡上走過來。

    我一見她,面色改了,服裝改了,并且因為多年不知信息的故人,在我心頭上已忘卻了一半,所以驟然的相逢,我不敢喊她。

    其實呢,我直接沒有想到是她呢。

    不料她聽着我叫霞妹的聲音,她便遲疑地叫了一聲‘芸如’,僅僅用這麼不經意的兩個字罷了,把我六七年前藏在腦中的記憶,在迅忽中的一霎,突然喚回。

    ……及至我同她握手談話的時候,你們等不得,早從斜道轉上山坡了。

    ……她從前是多麼美麗與活潑呵,那時我們同在鄉裡女子小學中的時候,誰不稱贊她的面貌,與舉止的大方呵。

    不過六年多不見罷了!我在這兒可以先将她與我臨别時她的景況告訴與你們。

    她在五六歲時,她父親為了販運糧米堕在大沽口外的黃海風濤中死了。

    她母親卻是個耶教的信徒。

    後來因為悲傷她的父親的死,隻餘下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便對于宗教生活,更嚴肅而純一些。

    這自然是環境與命運支配她到這條路上去。

    她的母親在教會的學校中教國文,非常的刻苦。

    因為家中日用的困難,便在她叔叔的房子裡住着。

    像這些瑣事,薇哥住得遠是不知道,哥哥該記得些吧。

    ” “不甚清楚,我自小随了父親在外邊,所以對于家鄉中鄰人的情形,是知道的有限呵。

    ”他這樣地說。

     “那也是的,我還記得她的母親,是憂郁而惠和的,常常将我們招呼到她家的小院子裡去吃糖果,雖是她是沒有好多餘錢的。

    當她在小學校即将卒業的那年春天,說來令人心都為之抖顫呢!她母親竟于那時死了! “唉!這也是不足深怪的,一個青年喪夫的婦人的生活,還不是容易中病嗎?況且她家更是在叔叔家下寄住,一個人任使心胸怎樣寬大些,怎樣的看得開一切的事,不過說到這些上面,……總之,自此以後可憐如玫瑰初苞般的美麗的鏡涵,竟成了個孤兒了!她那時正是十五歲了,悲戚與憂傷的如何,也不必說。

    後來聽她告訴我說,叔叔待她還好,并且打算将她母親葬埋之後,還允資助使她讀書。

    這自然是她叔叔應該負的責任呵,但在無所倚仗的鏡涵,便不能不十二分的感激了! “卒業之後,父親便把我們帶出來住,鏡涵送我走的時候,我們也不知有怎樣悲酸的感觸!兩個人偷偷跑在學校園裡的榛樹底下,抱着哭了一場。

    她還送了我一朵親手制成的紙花,放在我自己用的小藤箧中,直到現在,還在那裡呢。

    你們想,我們眼看着同時遊玩的園中,同時研讀的書本兒,自五六歲每天不離的小朋友,居然竟有分别的一日,是多大的打擊呵! “後來,我們還常常通信,我有時将在大地方見到的好玩好吃的東西,想法子買來,請母親寄與她。

    她也常常來信。

    在第一年中,那薄而粗紙制成的信封上面,每回來到,總印有蓮塘地方的郵局钤記。

    我便喜歡得忘了吃飯!有時也因為她信中的哀感,使我不願吃飯了! “不過第二年的春天以後,便再也不能得到她的一封信了!我雖然連連地去信與她,終究沒有回音。

    後來遇見由故鄉中來的人的傳言,說她仿佛因為他叔叔,随了一個親戚到外省去作書記,便挈眷而去。

    但在什麼地方,自然是沒曾知道,不過這個事太過分恍惚了,怎麼她并沒曾給我一點的信息?……後來我才曉得她從别處寄我信的時候,那時我家又到别的地方去,因此便阻絕了消息。

     “這樣的無形的間隔,直到去年的夏日在青松之下難以獲得的重逢,我才明白了一切。

    哦!在同時呵,也給予我以綿渺而深思的憤慨!當時我們并肩立着,煩熱的南風,吹着松針慢慢地響,雖有熱烈蒸人的日光,然而我覺得她的心,完全如同安放在冰窟中的慘冷。

    那是個熱的天氣,你們都該記得呵。

    我用顫顫的手指,按住她的手時,她手尖都冷冷的,不出一點汗。

    同時她還不住地咳嗽。

    …… “人間何曾有真實的快樂,而悲感的暗影,卻時時好向人的身心襲來,而且加以猛烈的攻擊。

    不幸的遺棄者,在那谡谡的松聲之下,我雖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