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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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團也尊敬她,不敢冒犯她。

    教皇波尼伐九世稱她為教會的虔誠而優秀的女兒。

    全世界注視着她的功績,還記得這位安提加文①家族和波蘭畢阿斯特②的後裔,這位有勢力的路易③的女兒,是最苛求的宮廷裡培養出來的公主,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她舍棄了幸福,舍棄了她的初戀④,嫁給立陶宛一位“未開化的”公爵,為的是想取得他的幫助,把基督教傳給歐洲最後一個信奉異教的國家⑤。

    用全部日耳曼人的武力,用血流成海的代價所不能實現的事情,卻讓她用一句話完成了。

    使徒的光輝從來沒有照到過比她更年輕、更嬌媚的前額上;使徒的職位從來沒有跟這樣的克己自制結合在一起過;一個女人的美麗從來沒有放射過像她那樣天使般的和善與樸素認真的光芒。

     ①英譯本注:即法文的安如(anjou)家族。

     ②波蘭紀年史上的第一個國王,于八四二年登位。

     ③雅德維迦是路易(Louis)的幼女。

    路易原為匈牙利王,後繼卡齊密斯第三而為波蘭國王。

     ④相傳雅德維迦原與奧國公爵訂立婚約,後解除婚約而與亞該老結婚。

     ⑤立陶宛大公亞該老與雅德維迦結婚後為波蘭國王,并改信天主教。

     因此,遊唱者在所有的歐洲宮廷中歌頌了她;最偏遠的國家的騎士們都到克拉科夫來瞻仰這位波蘭王後;她的本國人民像愛護自己的眼珠一樣愛護她,而他們的威力和光榮,也由于她同亞該老結了婚而增加了。

    隻有一件絕大的憂愁籠罩在她和全國人民的心上,那就是,許多年來這位天主的女兒一直沒有後嗣。

     但是,現在這種憂愁消除了,天主施思于王後的喜訊,像電光似地從波羅的海傳到黑海,也傳到喀爾巴籲山脈,使得這個強大王國的各族人民都歡欣鼓舞。

    在所有的外國宮廷中,除了十字軍騎士團的首都,聽到這個喜訊都十分歡樂。

    羅馬唱起了“贊歌”①。

    波蘭各省的人們都堅定地相信凡是這位“聖婦”向天主祈求的,都會獲得賜予。

     ①原文為“TeDeum”,是拉丁文,一首祈禱文的開始語,意為“我們贊美你,天主”。

     因此,人民都來向她懇求,請她為他們求得康甯;各省和一些别的國家都來了許多使者,請她為他們所需要的事物祈禱,或是求雨,或是祈求收獲時節天氣晴朗;祈求喬遷吉日;祈求湖上垂釣或森林狩獵都能滿載而歸。

     那些住在邊界上的城堡和小城裡的騎士,按照從日耳曼人那裡學來的習俗,不是變成了強盜,就是自相殘殺。

    可是王後一聲令下,他們立即把劍插進鞘裡,不取贖金就釋放俘虜,歸還偷來的畜群,彼此握手言歡。

    一切受苦的人,一切窮困無告的人,都擁塞在克拉科夫她的城堡門口。

    她的純潔的靈魂深入人心,使得農奴們艱苦的命運,爵爺們的自尊自大,法官們的嚴刑酷訊都有所改進,她好像一隻幸福之鴿,好像是一個正義與和平的天使,飛翔在全國的上空。

     難怪大家都焦急地在等待着那個上天賜福的日子。

     騎士們仔細注視着王後的身段,想看看那個未來的王位繼承者還得多久才會降世。

    克拉科夫大主教維什神甫,也是國内甚至國外聞名的最能幹的醫生,他還沒有宣布王後什麼時候臨盆。

    他們正在作些準備工作;但按照當時的習慣,一切慶祝活動得盡早開始,并且延續好幾個星期之久。

    事實上,這位夫人的身段雖然粗了一些,但依然保持着往常的莊麗。

    她穿得極其簡樸。

    以前,由于她生長在顯赫的宮廷中,而且比同輩的任何公主都美麗,因此很喜歡貴重的服裝,喜歡鍊條、珍珠、金手镯和戒指;但現在,甚至幾年以來,她不但穿了一身修女的衣服,甚至還戴上臉罩,唯恐人家一稱贊她的美麗,會引起她世俗的虛榮心。

    亞該老得知她懷孕之後,欣喜非凡,立即下令把她的卧室用錦緞和珠寶裝飾起來,可是她不同意。

    她拒絕了一切的繁華,認為生育的時刻往往就是死亡的時刻,決定不在珠光寶氣之中、而應在安詳謙卑的環境中來承受天主已經許賜她的恩惠。

     她把金銀珠寶都拿去創辦一所大學,或者供給新皈依天主教的立陶宛青年到外國大學去求學。

     王後隻同意換掉她的修女服,而且一個作母親的希望變成了确切不移的事實,她就揭去了面紗,認為贖罪的苦行者的裝束已不再适宜了。

     因此現在每個人都滿懷摯愛地望着她那美麗的臉容:這張臉,哪怕再加上金珠寶飾,也不能給它平添一分妩媚。

    王後緩慢地從聖器室門口走向祭壇,揚起了眼睛,一隻手裡拿着一本祈禱書,另一隻手裡拿着一串念珠。

    茲皮希科看到這張百合花似的臉,一雙湛藍的眼睛,那充滿着甯靜、和善與慈悲的真正天使般的容貌,他的心開始激動得跳了起來。

    他知道,按照天主的旨意,他應該愛國王和王後,他确實也是如此;但是,現在他心裡洋溢着一種偉大的愛,那并不是出于外力的指使,而是像一陣火焰似的突然爆發出來的;他心裡也為她充滿着最大的崇敬、謙卑和犧牲的願望。

    這位年輕的騎士茲皮希科是個急性子;因此,他立刻産生一種願望,想要以某種方式表達一個騎士的愛和忠實;要為她完成某項功勳;要奔向某個地方去征服什麼人,不惜冒生命的危險。

    “我最好是去投奔威托特公爵,”他想,“因為如果這裡沒有發生戰争,我怎能為這位神聖的夫人效勞呢?”他根本沒有想一想,一個人除掉用劍、用矛、用斧之外,還能夠用别種方式去效勞;他簡直想單獨去攻打跛子帖木兒的全軍。

    他要在望過彌撒之後,立即跳上戰馬,去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一分鐘也忍不住,他的雙手在燃燒,整個心靈都着火了。

     那迫在眉睫的危險,他早已忘記得一幹二淨。

    他甚至忘了達奴莎,當他聽到教堂裡孩子們的歌聲而想起她來的時候,他覺得這種愛又是另一回事。

    他向達奴莎作過忠誠的宣誓;他宣誓要為她殺死三個日耳曼人,他一定要遵守自己的誓言。

    但是,王後是在一切女人之上的。

    他一想到應當為王後殺死多少敵人,他的眼前就浮現出成群結隊的甲胄、頭盔、鴕鳥毛。

    孔雀冠毛,他覺得即使把這麼些人都殺光,和他的願望相比也還是微不足道。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她,滿懷熱情地思量着,他應當怎樣為她禱告才适合她高貴的身份,因為他認為普通的禱告不适用于王後。

    他會說:Paernoster,quiesincoelis,sanctificeturuum①。

    因為在維爾諾有一個遊行教土這樣教會了他;但是,也許這個遊行教土本人也隻知道這麼兩句;也許是茲皮希科自己忘記了;反正他實在背不出“我們在天之父”那篇主禱文的全文。

    現在他開始把這句話念了一遍又一遍,用來表達他這樣一番心意:“賜我們敬愛的夫人以健康、長壽、鴻福;對她的關心要多于對任何人的關心。

    ” ①主禱文第一句:我們在天之父…… 這番話出于一個大刑臨頭的人嘴裡,因此在整個教堂裡沒有比這更誠摯的禱告了。

     望過彌撒,茲皮希科想,隻要他能夠跪在王後面前,吻吻她的足,以後的事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但是望過第一次彌撒以後,王後便回房裡去了。

    通常在正午以前,她不進任何食物,而且也不參加歡樂的早餐(魔術師和小醜們都在早餐時出場取悅國王和客人)。

    德魯戈拉斯的那位老騎士走了過來,喚茲皮希科到公爵夫人跟前去。

     “你作為我的宮廷侍從,在桌旁侍候達奴莎和我吧,”公爵夫人說。

    “也許碰巧你會說幾句诙諧的話,或者做一些滑稽動作而使國王高興,要是那個十字軍騎士認出你的話,他看到你在國王的餐桌上侍候我,也就不會向國王告狀了。

    ” 茲皮希科吻了公爵夫人的手,又望着達奴莎;雖然他對宮廷禮節不如對打仗來得熟悉,但顯然他還是很明白,在早晨遇見自己情人的時候,怎樣才能合乎一個騎士的身份:他後退一步,裝出一種驚訝的神氣,一面畫着十字,一面喊道: “聖父、聖子和聖靈在上!” 達奴莎用她一對湛藍的眼睛望着他,問道: “茲皮希科,彌撒都望完了,你為什麼還要畫十字?” “因為一夜過來,你的美貌又有所增長,使我不勝驚奇!” 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可不喜歡這種新奇的、外國騎士的風習,聳了聳肩說: “别糟蹋時間盡跟她談她的美貌吧!她還隻是一叢剛出土的嫩草呢。

    ” 茲皮希科聽到這話,怨恨地望着他。

     “你必須小心,别叫她‘嫩草’,”他說,臉色氣得發白,“要是你年輕些,我會立刻向你挑戰,鬥個你死我活!” “住嘴,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哪怕就在今天決鬥,我也對付得了你!” “不許吵!”公爵夫人說。

    “你不想想自己的危險,卻又在跟人吵架了!我甯願結達奴莎去找一個更可靠的騎士。

    要是你想發火的話,你就請便吧;我們這裡可不需要你。

    ” 茲皮希科聽了公爵夫人的話,感到很慚愧,于是向公爵夫人道了歉。

    但他心裡想,如果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爵爺有個成年的兒子的話,那末,總有一天他會向他兒子挑戰,決不會原諒米柯拉伊稱她為“嫩草”。

    現在在國王的城堡裡應當心平氣和一些,除非迫不得已,決不去惹任何人。

     角聲齊鳴,宣告就要開早飯了;公爵夫人安娜攜了達奴莎的手,走到國王的住屋裡去,有許多世俗的高級官員①和騎士們都在那裡恭候她的駕臨。

    齊葉莫維特公爵夫人首先進來,因為她是國王的妹妹,便人了上座。

    不一會兒,大廳裡擠滿了客人、高級神甫和騎士。

    國王坐在上首,他兩旁是克拉科夫的主教和伏衣崔赫·雅斯程華茨。

    後者的職位雖然低于其他的戴着法冠的神甫們,卻坐在國王的右邊,因為他是教皇的使者。

    再下面就是兩位公爵夫人。

    安娜·達奴大旁邊坐的是前格涅茲諾大主教楊②,他舒适地坐在一張大椅子裡。

    他是西利西亞的畢阿斯特家族的後裔,奧波爾公爵波爾科的兒子。

    茲皮希科在威托特的朝廷裡聽到過他的名字。

    現在他正站在公爵夫人和達奴莎的身後,他從他一頭濃發認出了這個大主教,他那鬈曲的頭發使得他的腦袋像是一把“克羅辟特羅”③。

    正是為了這個原因,他在一切波蘭公爵的朝廷裡,都被人叫做“克羅辟特羅”,連十字軍騎士團也叫他“格拉辟特拉”。

    他以浮華的習氣和輕率的舉止而聞名。

    他剛剛被提名為格涅茲諾的大主教候選人,便違反國王的意旨,用武力篡奪了這個職位。

    為此,他的頭銜被剝奪了。

    于是他投奔到十字軍騎士團去,他們把他安插到坡摩席的卡明涅茨去當一名可憐的主教。

    于是他又認為不如同這位有權勢的國王育歸于好;他懇求國王寬恕,回到了國内,現在正在等待空缺,希望這位好心腸的君主會讓他補缺。

    後來事實證明,他的算盤沒有打錯。

    不久他果然以他那一套嬉皮笑臉的手法博取了國王的歡心。

    但他依舊未能忘情于十字軍騎士團。

    即使目前在高級神甫和騎士們都不很歡迎他的亞該老朝廷裡,他仍然在設法拉攏裡赫頓斯坦,樂滋滋地坐在他身旁。

     ①指在修道院内未人教籍的高級神甫等。

     ②前格涅茲諾大主教楊,即楊·克羅辟特羅(死于1421年),弗羅茨拉夫的主教,同條頓騎士團有密切聯系。

     ③波蘭教堂裡灑聖水的刷子,用刨花制成。

     茲皮希科站在公爵夫人的椅子後面,十分靠近十字軍騎士裡赫頓斯坦,幾乎一舉手就可以碰到他。

    其實,他的手指已經扭動起來了。

    可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急躁,不讓壞念頭産生。

    但他禁不住迫切地朝着裡赫頓斯坦的腦袋和雙肩望了一眼,心裡盤算着:如果和他在戰争中或是在決鬥中交上了手,是否要同他狠狠地鬥一場。

    他斷定,要制服這個日耳曼人并不難。

    這個十字軍騎士穿了灰呢衣服,肩胛骨顯得很闊;但他同波瓦拉或是同比斯古披崔的巴希科·齊洛琪埃伊比較起來,或是同兩位最出名的蘇裡姆契克,或是同科席格羅維的克爾叢,或是同坐在國王一桌的許多别的騎士們比起來,卻不過是個懦夫罷了。

     茲皮希科又欽佩又羨慕地望着這些騎士;但他的注意力也被國王的舉動吸引了過去。

    隻見國王用手指把頭發掠到腦後去,仿佛因為早餐還沒有端上來,等得不耐煩了。

    他的目光在茲皮希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使得這個年輕的騎士擔心起來,唯恐國王就要對他發怒了。

    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鄭重考慮到自己魯莽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