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道試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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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書畫,無一不曉,無一不精,自來交遊的不是才子,就是雅士,他夫人與女兒也都智慧過人,想到要将獨生愛女許配給這傻頭傻腦的渾小子,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瞧他站在歐陽克身旁,相比之下,歐陽克之俊雅才調無不勝他百倍,于是許婚歐陽之心更是堅決,隻是洪七公面上須不好看,當下想到一策,說道:“鋒兄,令侄受了點微傷,你先給他治了,咱們從長計議。

    ”歐陽鋒一直在擔心侄兒的傷勢,巴不得有他這句話,當即向侄兒一招手,兩人走入竹林之中。

    黃藥師自與洪七公說些别來之情。

    過了一頓飯時分,叔侄二人回到亭中。

    歐陽鋒已替侄兒吸出金針,接妥了折斷的肋骨。

     黃藥師道:“小女蒲柳弱質,性又頑劣,原難侍奉君子,不意七兄與鋒兄瞧得起兄弟,各來求親,兄弟至感榮寵。

    小女原已先許配了歐陽氏,但七兄之命,實也難卻,兄弟有個計較在此,請兩兄瞧着是否可行?” 洪七公道:“快說,快說。

    老叫化不愛聽你文绉绉的鬧虛文。

    ”黃藥師微微一笑,說道:“兄弟這個女兒,甚麼德容言工,那是一點兒也說不上的,但兄弟總是盼她嫁個好郎君。

    歐陽世兄是鋒兄的賢阮,郭世兄是七兄的高徒,身世人品都是沒得說的。

    取舍之間,倒教兄弟好生為難,隻得出三個題目,考兩位世兄一考。

    哪一位高才捷學,小女就許配于他,兄弟決不偏袒。

    兩個老友瞧着好也不好?” 歐陽鋒拍掌叫道:“妙極,妙極!隻是舍侄身上有傷,若要比試武功,隻有等他傷好之後。

    ”他見郭靖隻一招便打傷了侄兒,若是比武,侄兒必輸無疑,适才侄兒受傷,倒成了推托的最佳借口。

    黃藥師道:“正是。

    何況比武動手,傷了兩家和氣。

    ”洪七公心想:“你這黃老邪好壞。

    大夥兒都是武林中人,要考試居然考文不考武,你幹麼又不去招個狀元郎做女婿?你出些詩詞歌賦的題目,我這傻徒弟就再投胎轉世,也比他不過。

    嘴裡說不偏袒,明明是偏袒了個十足十。

    如此考較,我的傻徒兒必輸。

    直娘賊,先跟老毒物打一架再說。

    ”當下仰天一笑,瞪眼直視歐陽鋒,說道:“咱們都是學武之人,不比武難道還比吃飯拉屎?你侄兒受了傷,你可沒傷,來來來,咱倆代他們上考場罷。

    ”也不等歐陽鋒回答,揮掌便向他肩頭拍去。

    歐陽鋒沉肩回臂,倒退數尺。

    洪七公将竹棒在身旁竹幾上一放,喝道:“還招罷。

    ”語音甫畢,雙手已發了七招,端的是快速無倫。

    歐陽鋒左擋右閃,把這七招全都讓了開去,右手将蛇杖插入亭中方磚,在這一瞬之間,左手也已還了七招。

    黃藥師喝一聲彩,并不勸阻,有心要瞧瞧這兩位與他齊名的武林高手,這二十年來功夫進境到如何地步。

    洪七公與歐陽鋒都是一派宗主,武功在二十年前就均已登峰造極,華山論劍之後,更是潛心苦練,功夫愈益精純。

    這次在桃花島上重逢比武,與在華山論劍時又自大不相同。

    兩人先是各發快招,未曾點到,即已收勢,互相試探對方虛實。

    兩人的拳勢掌影在竹葉之間飛舞來去,雖是試招,出手之中卻盡是包藏了精深的武學。

     郭靖在旁看得出神,隻見兩人或攻或守,無一招不是出人意表的極妙之作。

    那《九陰真經》中所載原是天下武學的要旨,不論内家外家、拳法劍術,諸般最根基的法門訣竅,都包含在真經的上卷之内。

    郭靖背熟之後,雖然其中至理并不明曉,但不知不覺之間,識見卻已大大不同,這時見到兩人每一次攻合似乎都與經中所述法門隐然若合符節,又都是自己做夢也未曾想到過的奇法巧招,待欲深究,兩人掌招早變,隻在他心頭模模糊糊的留下一個影子。

    先前他聽黃藥師與歐陽鋒箫筝相鬥,那是無形的内力,畢竟極難與經文印證,這有形的拳腳可就易明得多了。

    隻看得他眉飛色舞,心癢難搔。

    轉眼之間,兩人已拆了三百餘招,洪七公與歐陽鋒都不覺心驚,欽服對方了得。

    黃藥師旁觀之下,不禁暗暗歎氣,心道:“我在桃花島勤修苦練,隻道王重陽一死,我武功已是天下第一,哪知老叫化、老毒物各走别徑,又都練就了這般可敬可畏的功夫!”歐陽克和黃蓉各有關心,隻盼兩人中的一人快些得勝,但于兩人拳招中的精妙之處,卻是不能領會。

    黃蓉一斜眼間,忽見身旁地下有個黑影在手舞足蹈的不住亂動,擡頭看時,正是郭靖,隻見他臉色怪異,似乎是陷入了狂喜極樂之境,心下驚詫,低低的叫了聲:“靖哥哥!”郭靖并未聽見,仍是在拳打足踢。

    黃蓉大異,仔細瞧去,才知他是在模拟洪七公與歐陽鋒的拳招。

    這時相鬥的二人拳路已變,一招一式,全是緩緩發出。

    有時一人凝思片刻,打出一拳,對手避過之後,坐下地來休息一陣,再站起來還了一拳。

    這哪裡是比武鬥拳,較之師徒授武還要迂緩松懈得多。

    但看兩人模樣,卻又比适才快鬥更是鄭重。

    黃蓉側頭去看父親,見他望着二人呆呆出神,臉上神情也很奇特,隻有歐陽克卻不住的向她眉目傳情,手中折扇輕揮,顯得十分的倜傥風流。

     郭靖看到忘形處,忍不住大聲喝彩叫好。

    歐陽克怒道:“你渾小子又不懂,亂叫亂嚷甚麼?”黃蓉道:“你自己不懂,怎知旁人也不懂?”歐陽克笑道:“他是在裝腔作勢發傻,諒他小小年紀,怎識得我叔父的神妙功夫。

    ”黃蓉道:“你不是他,怎知他不識得?”兩人在一旁鬥口,黃藥師與郭靖卻充耳不聞,隻是凝神觀鬥。

    這時洪七公與歐陽鋒都蹲在地下,一個以左手中指輕彈自己腦門,另一個捧住雙耳,都閉了眼苦苦思索,突然間發一聲喊,同時躍起來交換了一拳一腳,然後分開再想。

    他兩人功夫到了這境界,各家各派的武術無一不通,世間已有招術都已不必使用,知道不論如何厲害的殺手,對方都能輕易化解,必得另創神奇新招,方能克敵制勝。

     兩人二十年前論劍之後,一處中原,一在西域,自來不通音問,互相不知對方新練武功的路子,這時一交手,兩人武功俱已大進,但相互對比竟然仍與二十年前無異,各有所長,各有所忌,誰也克制不了誰。

    眼見月光隐去,紅日東升,兩人窮智竭思,想出了無數新招,拳法掌力,極盡千變萬化之緻,但功力悉敵,始終難分高低。

     郭靖目睹當世武功最強的二人拚鬥,奇招巧法,端的是層出不窮。

    這些招數他看來都在似懂非懂之間,有時看到幾招,似乎與周伯通所授的拳理有些相近,跟着便模拟照學。

    可是剛學到一半,洪七公與歐陽鋒又有新招出來,他先前所記得的又早忘了。

    黃蓉見他如此,暗暗驚奇,想道:“十餘日不見,難道他忽然得了神授天傳,武功鬥進?我看得莫名其妙,怎麼他能如此的驚喜贊歎?”轉念忽想:“莫非我這傻哥哥想我想得瘋了?”她與郭靖阕别多日,無法相見,見面後卻又不得親近,于是上前想拉住他的手。

    這時郭靖正在模仿歐陽鋒反身推出的掌法,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内中卻是暗藏極大潛力。

    黃蓉剛捏住他手掌,卻不料他掌中勁力忽發,隻感一股強力把自己猛推,登時身不由主的向半空飛去。

    郭靖手掌推出,這才知覺,叫聲:“啊喲!”縱身上去待接,黃蓉纖腰一扭,已站在竹亭頂上。

    郭靖落地後跟着躍起,左手拉住亭角的飛檐,借勢翻上。

    兩人并肩坐在竹亭頂上,居高臨下的觀戰。

     此時場上相鬥的情勢,又已生變,隻見歐陽鋒蹲在地下,雙手彎與肩齊,宛似一隻大青蛙般作勢相撲,口中發出老牛嘶鳴般的咕咕之聲,時歇時作。

     黃蓉見他形相滑稽,低聲笑道:“靖哥哥,他在幹甚麼?”郭靖剛說得一句:“我也不知道啊!”忽然想起周伯通所說王重陽以“一陽指”破歐陽鋒“蛤蟆功”之事,點頭道:“是了,這是他一門極厲害的功夫,叫做蛤蟆功。

    ”黃蓉拍手笑道:“真像一隻癞蛤蟆!”歐陽克見兩人偎倚在一起,指指點點,又說又笑,不覺醋心大起,待要躍上去與郭靖拚鬥,卻是胸痛仍劇,使不出氣力,又自料非他之敵,隐隐聽得黃蓉說:“真像一隻癞蛤蟆。

    ”還道兩人譏嘲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更是怒火中燒,右手扣了三枚飛燕銀梭,悄悄繞到竹亭後面,咬牙揚手,三枚銀梭齊往郭靖背心飛去。

    這時洪七公前一掌,後一掌,正繞着歐陽鋒身周轉動,以降龍十八掌和他的蛤蟆功拚鬥。

    這都是兩人最精純的功夫,打到此處,已不是适才那般慢吞吞的鬥智炫巧、賭奇争勝,而是各以數十年功力相拚,到了生死決于俄頃之際。

    郭靖的武功原以降龍十八掌學得最精,見師父把這路掌法使将開來,神威凜凜,妙用無窮,比之自己所學實是不可同日而語,隻看得他心神俱醉,怎料得到背後有人倏施暗算?黃蓉不知這兩位當世最強的高手已鬥到了最緊切的關頭,尚在指點笑語,瞥眼忽見竹亭外少了一人。

    她立時想到歐陽克怕要弄鬼,正待察看,隻聽得背後風聲勁急,有暗器射向郭靖後心,斜眼見他兀自未覺,急忙縱身伏在他背上,噗噗噗三聲,三枚飛燕銀梭都打正她的背心。

    她穿着軟猬甲,銀梭隻打得她一陣疼痛,卻是傷害不得,反手把三枚銀梭抄在手裡,笑道:“你給我背上搔癢是不是?謝謝你啦,還給你罷。

    ”歐陽克見她代擋了三枚銀梭,醋意更盛,聽她這麼說,隻待她還擲過來,等了片刻,卻見她把銀梭托在手裡,并不擲出,隻伸出了手等他來取。

     歐陽克左足一點,躍上竹亭,他有意賣弄輕功,輕飄飄的在亭角上一立,白袍在風中微微擺動,果然豐神隽美,飄逸若仙。

    黃蓉喝一聲彩,叫道:“你輕功真好!”走上一步,伸手把銀梭還給他。

    歐陽克看到她皎若白雪的手腕,心中一陣迷糊,正想在接銀梭時順便在她手腕上一摸,突然間眼前金光閃動,他吃過兩次苦頭,一個筋鬥翻下竹亭,長袖舞處,把金針紛紛打落。

    黃蓉格格一聲笑,三枚銀梭向蹲在地下的歐陽鋒頂門猛擲下去。

    郭靖驚叫:“使不得!”攔腰一把将她抱起,躍下地來,雙足尚未着地,隻聽得黃藥師急叫:“鋒兄留情!”郭靖隻感一股極大力量排山倒海般推至,忙将黃蓉在身旁一放,急運勁力,雙手同使降龍十八掌中的“見龍在田”,平推出去,砰的一聲響,登時被歐陽鋒的蛤蟆功震得倒退了七八步。

    他胸口氣血翻湧,難過之極,隻是生怕歐陽鋒這股淩厲無俦的掌力傷了黃蓉,硬生生的站定腳步,深深吸一口氣,待要再行抵擋歐陽鋒攻來的招術,隻見洪七公與黃藥師已雙雙擋在面前。

    歐陽鋒長身直立,叫道:“慚愧,慚愧,一個收勢不及,沒傷到了姑娘麼?” 黃蓉本已吓得花容失色,聽他這麼說,強自笑道:“我爹爹在這裡,你怎傷得了我?” 黃藥師甚是擔心,拉着她的手,悄聲問道:“身上覺得有甚麼異樣?快呼吸幾口。

    ”黃蓉依言緩吸急吐,覺得無甚不适,笑着搖了搖頭。

    黃藥師這才放心,斥道:“兩位伯伯在這裡印證功夫,要你這丫頭來多手多腳?歐陽伯伯的蛤蟆功非同小可,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這條小命還在麼?”原來歐陽鋒這蛤蟆功純系以靜制動,他全身涵勁蓄勢,蘊力不吐,隻要敵人一施攻擊,立時便有猛烈無比的勁道反擊出來,他正以全力與洪七公周旋,猶如一張弓拉得滿滿地,張機待發,黃蓉貿然碰了上去,直是自行尋死。

    待得歐陽鋒得知向他遞招的竟是黃蓉,自己勁力早已發出,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一下闖下了禍,這個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活生生的要斃于自己掌下,耳聽得黃藥師叫道:“鋒兄留情!”急收掌力,哪裡還來得及,突然間一股掌力與自己一抵,他乘勢急收,看清楚救了黃蓉的竟是郭靖,心中對洪七公更是欽服:“老叫化子果然了得,連這個少年弟子也調教得如此功夫!”黃藥師在歸雲莊上試過郭靖的武功,心想:“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出手抵擋歐陽鋒的生平絕技蛤蟆功,若不是他瞧在我臉上手下留情,你早給打得骨斷筋折了。

    ”他不知郭靖功力與在歸雲莊時已自不同,适才這一下确是他救了黃蓉的性命,但見這傻小子為了自己女兒奮不顧身,對他的惡感登時消去了大半,心想:“這小子性格誠笃,對蓉兒确是一片癡情,蓉兒是不能許他的,可得好好賞他些甚麼。

    ”眼見這小子雖是傻不楞登,但這個“癡”字,卻大合自己脾胃。

    洪七公又叫了起來:“老毒物,真有你的!咱倆勝敗未分,再來打啊!”歐陽鋒叫道:“好,我是舍命陪君子。

    ”洪七公笑道:“我不是君子,你舍命陪叫化罷!”身子一晃,又已躍到了場中。

    歐陽鋒正要跟出,黃藥師伸出左手一攔,朗聲說道:“且慢,七兄、鋒兄,你們兩位拆了千餘招,兀自不分高下。

    今日兩位都是桃花島的嘉賓,不如多飲幾杯兄弟自釀的美酒。

    華山論劍之期,轉眼即屆,那時不但二位要決高低,兄弟與段皇爺也要出手。

    今天的較量,就到此為止如何?”歐陽鋒笑道:“好啊,再比下去,我是甘拜下風的了。

    ”洪七公轉身回來,笑道:“西域老毒物口是心非,天下聞名。

    你說甘拜下風,那就是必占上風。

    老叫化倒不大相信。

    ”歐陽鋒道:“那我再領教七兄的高招。

    ”洪七公袖子一揮,說道:“再好也沒有。

    ”黃藥師笑道:“兩位今日駕臨桃花島,原來是顯功夫來了。

    ”洪七公哈哈笑道:“藥兄責備得是,咱們是來求親,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