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園中的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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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有鮮花圈,有的便隻是一個冷清清的石面。

    每一個墳墓上都刻着死者的名字,間有較多的字,大約是略史了。

    可惜我們不通俄文,不知在這些符号之中告訴人間的是些什麼事。

    墳園中收拾的頗為修潔,幾條土平的甬道,與小塊草地,雜植不少的不甚值錢的花木。

    這比起中國的白楊荒墳的景象來好得多,然而比起西湖的山中的墓田的天然勝景,覺得這樣羅列的“土饅頭”,也未免太平闆了。

    講絕對省事的話,還是火葬來得幹淨。

    日本人雖是一切的政化力追歐西,而獨要保存這樣“蠻迹的遺風”,卻不為無見。

    中國人以一家為單位,向來是講究“堪輿學”的去選找佳城,即是曠達點的文人還想“埋骨于青山佳處”。

    而西洋人也還是葬于公地,立石為紀,“死生亦大矣”的思想,西洋人也不比這講究送死的中國人高明得多少。

    其實一陣烈焰之後揚骨成灰,早早将過去的人身的物質與它們原來的化合,多省事。

    實行“死欲速朽”的辦法,日本人是比較徹底的了。

     我在這些亂墳中間這邊那邊的低頭行去,有明麗的殘碑,有生意蓬勃的草木,有三五個歸巢的烏鴉。

    并不寂寞,也感不到幽森。

    隻是對着這些陳死人的宿處,想到人生的嚴肅,真的,在這樣的環境中是不會有深沉的感傷的。

    陶淵明不是說過麼,“衰榮無定在,彼此更共之”,生與死誠屬人生的大事,然而這點界限是我們更共的事,英詩人葛雷的話說的更幹脆: Theboastofheraldry,thepompofpower, Andallthatbeauty,allthatwealthe'regave, Awaitaliketheinevitablehour: Thepathsofgloryleadbuttograve。

     這同歸于盡的感懷,凡是詩人到這種地方是誰也不能免。

    不過我們因此卻更應該珍視生,與對于生更應持一種嚴肅的觀念。

    不可因為有終歸一個土饅頭的念頭,便将“生”來毀滅,抛卻,與玩視了。

     本來對一切事見智見仁各有各的心思,不能從同,也不必強同。

    比如那看守墳園的人,他終天對着這些死的紀念物能有什麼想頭?一年中不知道眼看着多少棺材送到這片土下埋葬,多少男女到這裡來獻花憑吊,甚至哭泣,憂思。

    平常得很!想來他看得頗淡然了。

    有色的眼鏡遮蔽了人生的真象,(其實根本上沒有真象,可以借用一個名辭,一切都是“假象”。

    )于是利害,是非,與笑,咷,喜,哀,糾纏不清,也因有此世界上才有不一律的花樣,供人把玩,費人索解。

     我正在草地上幻想着無窮的無窮的這些事,張君在前面招呼我道:“快點,出了後門,還得去看猶太人的墳。

    時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