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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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但他卻沒有“詞”。

    畏萌頭目一邊來回在大廳中走着鄭重的腳步,一邊說着許多切題,希望,教訓的句子。

    于是我們的朱先生便一個字一個字的往下揮。

    寫到後來,隻餘下一對灰色紙的聯,畏萌一看便發話道: “這怎麼能行!墨寫在灰紙上太不分明了。

    ” “可不一定照不出來?”庶務先生搔着頭發道:“原來應該用粉子寫,顯明得多。

    ” “不成,不成!剛才恕君說是挽聯,再用粉寫在灰紙上那才真是挽聯的樣子,要不得,要不得!” 于是寫的與旁觀的人都附和上幾聲歡笑。

    我正在大椅子上看一本《畏盧詩存》也禁不住笑容滿面。

     結果是另寫一對聯,将這帶有灰暗色的便丢在一邊。

     第二天,從清早上又照例地吹起吱吱如鬼叫的風聲,沙土直向人們牙齒,鼻孔中投人。

    起初聽說由某局子要的樹栽子沒有到,一般人以為這真沒有方法了,典禮或在明天補行。

    及至九點,忽然在風聲中聽見凄響的鈴聲,我的住室的聽差推開門探進半個身子來道: “先生,開會咧。

    ” “唉!”我方在看一本《挪威小說集》裡的一篇《生之喊叫》,雖然答應了這麼一個不明白的音,卻仍然往下看去。

     小說看完之後,想該去看看這單調的光景了。

    從斜逆的風中好容易掙紮着到禮堂前面。

    卻見兩位照像師在院子中支三角架。

    一些無枝無葉的青楊棍子放在幹硬的土地上面。

    我真怕到禮堂,便一個人又轉到寫字的大廳中去,剛一開門,卻看見庶務先生拍掌道:“你也來取暖了,看,真冷,我這回又披上大衣了。

    ” 還有位楊先生在椅子上看報,他從容地道:“你從禮堂中來嗎?頭目還在說?” “沒去。

    ”我微笑了。

     “他才不去哩。

    ”庶務先生仿佛早知道我由哪裡來似的。

     半點鐘過了,風吹得更冷,我坐一會,又翻幾頁《良友畫報》,看它的封面上的“美人”臉子。

    一會望望窗外的勁風,忽然記起原來今天便是清明,清明就這樣的過去,于是聯想到許多事,低頭看着四方縫出神。

    不久鈴聲又響一次,便有許多先生們呵着手由禮堂中跑過來,口裡嚷着“好冷,好冷”的聲音。

     在禮堂前面照例的按着高矮,排成幾排,大大小小的青年們站齊了,手指上的金戒與漆亮的皮鞋給這風沙漠漠的地方上添了不少的光彩,最前的一行,卻将昨晚我寫的二丈長的白布橫列的拿着,每個字都很清顯,這是預備照在像片上的。

     于是我們也被塞進這些大大小小的青年中間去,地位是不高又不低。

    一聲号令“脫帽!”大家的毛發便與冷風在空中戰鬥。

     費了一刻多鐘的時間,照像師的底闆還沒弄上。

    風太大了,黑布披在他的肩上,一會便将紅裡反罩在像機上面;一會又須扶住架子,末後照像師情願将黑呢禮帽被風吹去方得拍成。

     這是一大段落,像成,人散,風更威嚴了。

    沙土又似将每個人眼障住,天空中如一片黃紗。

    幾位先生好容易将這大字的白布疊起,據說是留着又不知有什麼用。

     我心中有點難過的驕傲,因為我這書法還得映在像片上,這真是想不到的光榮。

    但向禮堂的上面看去,朱先生的标語卻如門聯般的整齊分貼在窗的兩側。

     直到過午,那些青楊棍子還靜靜地安躺在幹硬的土地上。

    我看它們沒枝沒葉的孤獨樣兒,令人想到植樹的意義。

    這在鄉村中,或人家的田邊陌上,不是有根有枝的小樹嗎?但它們現今卻在大大小小青年們的足下,或手中,呻吟着“生之叫喊”的低聲,無疑,這悲慘的風是給它們送葬歌了。

     忽然記起昨晚的挽聯的話,我就用力的向它們中的一條蹴了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