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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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我到這裡居然成了“書家”。

     實在别人有比我用過寫字工夫的,不過他們輕易不肯動筆,又因為我以前寫過幾篇文字,以為必定寫得好。

    一疊疊的紙送來,說:敬求法書,在初時我想到這終天被黃風追圍的地方寫鬥方,世間有這樣無聊的事沒有!但拒絕不了,後來我索性開玩笑了。

    為清理案頭起見,幾乎一次寫幾張大紙,與作文一樣,偶而寫寫倒未嘗沒意思,若是非寫不能生活,實是世間的第一苦趣。

    我們不能拿黑鐵的錘子,不能弄力大的機器,又不會用尺,用剪子找飯吃,卻借了筆墨作工人。

    即不甚勞苦,實在算不得什麼神聖事業。

    但比起我這“木居士”來還好得多,因為這是絕無報酬而人家卻逼你獻醜的事,與其多費唇舌,還是不把潔白的玉版宣拿回,我隻可用手去揮發我的抑郁。

     天是常常淡得如黃土篩成的布幔一樣。

    風是如魔鬼的叫喊,蒙古的驚砂從多少空間吹來此地,打在臉上如小錐子的鋒利。

    兩舊玻璃窗還擋不住北國的風勁,土直往口牙裡塞。

    你想這能寫什麼字? 于是我感到無可排除的苦悶,本想及時他去,但還找不到能脫身的機會。

     “你看,又有活幹了”。

    畏萌用左手指按住綠絨鋪的公事桌上。

     我接過來看是一件公文,下面照例的時……分……拟稿時……分核定,時……分繕寫,校對,監印。

    打開裡頁,起首便是為令知事;……四月×日為植樹節,仰……照章辦理植樹事宜;并将植樹情形妥為詳報雲雲。

    末後卻印着篆文的××委員會的大印。

     我一瞥之後便坐在大安樂椅上道:“這與我什麼相幹?” 畏萌将右手向空中一揮,他健強的右腳向前踏了一步,即時牆上閃動一個魁偉的高大身影。

     “嗯!明天我們植樹,今晚上就寫标語,寫大字,白布買來了,要寫比鬥大的字,寫十五六個,是标明植樹、要照像片用的……這事要勞動你……” 這時我吸了半枝香煙,心裡納悶得很! “朱先生大字寫得不壞,請他吧!” “不,還有标語,已經去裁去了,自然不是你自己寫。

    ” 我也不再問了,世間還是玩笑的态度好吧!我今晚上算是第一次來寫這樣大字。

     墨汁,大的硯台,要大筆,頂大号的沒有,想用鬃子束一枝也沒有作料,末後還是第幾寝室中間學生借了一枝細杆鼓肚的破棕筆;其實就是刷子。

    于是庶務先生取了若幹白布條來,是預備寫标語用的。

    聽差另外将兩丈長的白竹布打開,疊上方格,字數一共十五個。

    末後的六個字自然是“植樹典禮紀念”。

     于是為了玩笑,我在五十支光的電燈下面,用破刷子作了橫沖逆撞的武器。

    他們說:愈大愈好,字體無妨奇怪,剛寫了末後的禮字,他便喝彩;寫到植字說,這個字太好了。

    我也得意,因為忙了這半天,還有明日排隊,照像,種樹,就為的是這個字!能以碰着寫好點,自然是體面攸關。

     其實我仿佛出了一身冷汗,不是怕寫得不佳,也不是彎着身子累的,因為寫到最先那兩個字“東”與“北”,恰是各有兩把橫插入的刀劍,我遵從他們的話自然也要怪氣些寫,于是真似兩把尖鋒了。

    這不是有點象征嗎?就是這麼樣的“東北”便完成了。

     我可算苦工已完,放下刷子擡頭看光華四照的電燈似在我頭上冷笑。

    他們細細看去,我又吸了一枝香煙。

     “哈哈!這倒像老長的挽聯。

    ”我的意思似在嘲笑。

     “哈哈,你太會說笑話了。

    ” 一會朱先生帶着笑臉走進來,“幹嗎?喲!好大的字!”他的北平話十分老到。

     “來來,給朱先生研墨。

    ” 于是這位好寫爨龍顔的先生起始他分寫的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