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賣所中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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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張君的福,他來回經過這“名所”的次數多,午後四時我們便由旅館中的趙先生導引着走入一個異樣的世界。

     趙先生在這裡作事已有十年以上的資格。

    青布皮衣,紅胖的面孔,腮頰上的肉都似應分往下垂落,兩道粗黑的眉,說話時總有“×他媽”的口語。

    脫略,直爽的性格,與痛快的言詞,的确是一個登州屬的“老鄉”。

    一見張君便像十分相知似的,問這個那個,又要求介紹我們這兩位新熟識的客人——老先生與我——及至張君一提倡走,我就猜到他們的目的地;好在有趙先生的“老大連”,我也覺得一定有别緻的地方,可以展露在我們的面前。

     穿過幹路麻布通後,向南走進了一個小巷,右轉,中國式的三層樓入門。

    拾級而上,二層的門口,第一個特别現象是木櫃台上有幾十支各式各種料子作成的鴉片煙槍,很整齊地擺着,不同的色澤在目前閃耀。

     我們驟然堕入迷香洞中了——也可叫做迷雲洞中。

     大廳中幾張煙榻一時弄不清楚,煙霧迷濛中隻看見有許多穿長袍短裝的人影在煙中擠出擠進。

    幸而還好,我們五個人居然占了兩個小房間;這一定是雅座了。

    一間真小,不過縱橫五尺的屋子,門窗明明是油膩得如用過的抹布,卻偏是白色的。

    木炕上兩個歪枕,兩分褥子,是古式的氣派,這才相稱。

    于是精工雕刻的明燈與古色鮮豔的槍支便即刻放在當中。

     趙先生的手技高明,小黑條在他那粗壯的手指上撚轉的鋼簽之下,這麼一轉,一挑,向火尖一偏,一擡,那元小的發泡的煙類便已成熟。

    扣在紫泥的煙鬥上,恰相當。

    于是交換着吸,聽各人的口調不同,有一氣咽下去的,煙棗在火頭上不會偏缺;有的将竹管中的煙氣一口吞下,吃完後才從鼻孔中如哼将軍的法氣一般地呼出。

    軍人與我太少訓練了,勉強吸過兩口,總是早早吐了好些,本這用不到從竹管中用力吸,滿屋子中的香氣,那異樣的香,異樣的刺激的味道,一點不漏地向各個人的呼吸器管中投入。

    沉沉的微醉的感覺似是麻木了神經,一切全是模糊的世界,在這彌漫的青煙氛圍中,躺在窄小的木炕上便能忘了自我。

    一杯清茶不過是潤潤微幹的喉嚨,并不能将疲軟的精神振起。

     我躺在木炕上正在品嘗這煙之國的氣味,是微辛的甜,是含有澀味的嗆,是含有重星炭氣的醉人的低氣壓;不像雲也不像霧。

    多少躺在芙蓉花的幻光邊的中國人,當然聽不到門外勁吹的遼東半島的特有的風,當然更聽不到滿街上的“下馱”在拖拖地響。

    這裡隻有來回走在人叢中喊叫賣賤價果品與瓜子的小販呼聲,隻有尖凄的北方樂器——胡琴的喧音,還有更難聽的是十二三歲小女孩子的皮簧聲調。

     一會,進來了一個紅短衣褲的剪發女孩,一會又進來了一個青背心胖臉的女孩。

    她們在門窗前立了幾分鐘後,一個到間壁去,我們都沒的說。

    趙先生這時将槍支向炕上一丢,忙忙地到外邊去。

    回來,拿着一個胡琴,即時他拉起西皮慢闆的調子。

    手指的純熟如轉弄煙燈一樣。

    半個身子斜欹在炕邊,左手在拂弦的指頭是那樣運用自如,用力的按,往下一抹,雙指微捺弦的一根,同時他的右手中的弓弦高,低,快,慢都有自然的節奏相應。

    于是尖利而調諧的音便從手指送出。

    手法真特别,夥計,小販都時時掀開門窗的一邊來看。

    一段過後,連與他熟悉的張君也大拍掌,不住地道:“好,好!唉!好指音!再來,再來。

    ” “不容易,難得,不曾聽過這麼好的胡琴……”老先生也啧啧地稱贊。

     我呢,這時真覺得多才的趙先生也是個令人驚奇的人物。

    他是那樣的質樸,爽快,一天又忙着算賬,開條子,還得永恒的堆着笑臉向客人們說話;但在此中他卻是一位特殊的音樂家。

     趙先生将厚垂的眼皮閉着,天真的微笑,若在他的十指中創造他的宇宙。

    忘記了客人也似忘記了這在哪裡,用勁地快樂地拉着一種一種的調子。

     磞的一聲,胡琴上的粗弦斷了。

    他趕急又跑出去,回來将弦纏好,還沒開始拉,便道,“來哇,誰唱誰唱?” 張君向立在間壁門口的軍人說:“有趙先生拉,你來幾嗓子。

    ” “不行,我喉嚨痛。

    ” 老先生還在炕上燒煙,十分高興地道:“還怕什麼,到這裡來原不是講規矩的。

    愛怎麼辦就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