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居士集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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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昔之所同也。

    蓋士方窮時,困厄闾裡,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于其嫂,買臣見棄于其妻。

    一旦高車驷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車塵馬足之間。

    此一介之士得志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

    公,相人也。

    世有令德,為時名卿。

    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内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

    所謂将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幸得志于一時,出于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

    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衮冕不足為公貴。

    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

    豈止誇一時而榮一鄉哉。

     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于相,乃作晝錦之堂于後圃。

    既又刻詩于石,以遺相人。

    其言以快恩雠、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誇者為榮,而以為戒。

    于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

    至于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氣,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

    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彜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裡之榮也。

     餘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竅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于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仁宗禦飛白記〈治平四年〉 治平四年夏五月,餘将赴毫,假道于汝陰,因得閱書于子履之室。

    而雲章爛然,輝映日月,為之正冠肅容,再拜而後敢仰視,蓋仁宗皇帝之禦飛白也。

    曰:“此寶文閣之所藏也,胡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從臣于群玉而賜以飛白,餘幸得與賜焉。

    予窮于世久矣,少不悅于時人,流離竄斥,十有餘年。

    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蓋以遭時清明,天子向學,樂育天下之材而不遺一介之賤,使得與群賢并遊于儒學之館。

    而天下無事,歲時豐登,民物安樂,天子優遊清閑,不迩聲色,方與群臣從容于翰墨之娛。

    而餘于斯時,竅獲此賜,非惟一介之臣之榮遇,亦朝廷一時之盛事也。

    子其為我志之。

    ”餘曰:“仁宗之德澤涵濡于萬物者四十餘年,雖田夫野老之無知,猶能悲歌思慕于垅畝之間,而況儒臣學士,得望清光、蒙恩寵、登金門而上玉堂者乎?”于是相與泫然流涕而書之。

     夫玉韫石而珠藏淵,其光氣常見于外也。

    故山輝如白虹、水變而五色者,至寶之所在也。

    今賜書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氣者,言榮光起而屬天者,必賜書之所在也。

    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歐陽修謹記。

     岘山亭記〈熙甯三年〉 岘山臨漢上,望之隐然,蓋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荊州者,豈非以其人哉。

    其人謂誰?羊祜叔子、杜預元凱是已。

    方晉與吳以兵争,常倚荊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于此,遂以平吳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蓋于當世矣。

    至于風流餘韻藹然被于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

    蓋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

    餘頗疑其反自汲汲于後世之名者何哉?傳言叔子嘗登茲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滅于無聞,因自顧而悲傷。

    然獨不知茲山待己而名著也。

    元凱銘功于二石,一置茲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

    是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遠欤?  山故有亭,世傳以為叔子之所遊止也。

    故其屢廢而複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

    熙甯元年,餘友人史君中輝以光祿卿來守襄陽。

    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壯,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

    君知名當世,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遊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為光祿堂,又欲紀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并傳于久遠。

    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于餘。

      餘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迹,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

    此襄人之所欲書也。

    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霭,出沒于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

    至于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複道。

    熙甯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歐陽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