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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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時在她們身邊停住腳步,問問工作情況,看看羊毛,一面用德語問莫雷茨道: “這個怎麼樣?” “給農漢的下腳貨。

    ”莫雷茨表示厭惡地回答說;可是他在走到另一個女人身邊時,又說道: “身材挺好,可惜有一臉雀斑……” “漂亮,皮膚一定很白。

    米爾納!”他喊着帶路的工頭。

     工頭來到他跟前後,他輕聲問了這個姑娘的姓名,便記在本子上。

     他們繼續往前走着,在車間裡繞了兩周,卻挑不出一個合适的來,因為女工大都一副窮相,生得很醜,幹活幹得皮粗面老的。

     “咱們到紡紗車間去吧!這兒什麼也撈不着,都是些下腳貨。

    ” 在灑滿羊毛雪花的白白的紡紗車間裡,彌漫着透過屋頂照射下來的一派日光,雖然這裡震耳欲聾,卻顯得異常甯靜。

     所有的機器都在瘋狂地運轉,好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整體;可是它們屏氣凝神,沒有喧鬧;有時候,僅僅傳來驅動輪的一陣短暫、尖厲的嘎吱聲,過後就沉寂了。

    這驅動輪雖然上了橄榄油,在千萬次震動中,還是常常斷裂;此時,那斷裂的響聲,往往就象一陣暴風雨似的,在機器上轟隆掠過。

     抖動的黑皮帶和傳動帶就象一條條大蛇,你追我趕,不斷咝咝響着,一忽兒竄上天花闆,一忽兒落到閃閃發亮的輪子上,然後又沿着牆壁扶搖直上,飛過天花闆,返回地面,兩面圍住穿過車間的長長的甬道,仿佛一條條在瘋狂跳動着的黑色的帶子。

    沿着這些黑帶子,隐約可見宛如史前時期的怪魚骨架一樣的紡織機的運動,它們斜着向前移動,用它們白色的牙齒咬住了羊毛線軸後,随即帶着線軸後退,在自己身後抛出幾百條毛線。

     女工們好象一個個被釘在機器上,她們死盯着線紗,機械地挪動着它,一忽兒跟着機器跑動,一忽兒退了回來,閃電般地迅速接上斷了的線紗,對自己身後的一切,似乎又聾又瞎,全神貫注于這頭猛獸的運轉。

     “那個黑臉的,扶着線軸的那個,怎麼樣?”凱斯勒指着一個站在車間另一頭的纏紗卷線的地方,體态十分豐滿的金發姑娘嘀咕着說;這個姑娘穿一身薄裙子,還有一件長袖襯衫扣在脖子下面,她的秀麗的身材輪廓依然可以看得出來,因為天氣悶熱難當,所有的女工都盡可能地穿得很少。

     “真漂亮,真漂亮。

    你還不認識她?” “在這兒剛幹一個月。

    豪斯納已經圍着她轉了。

    你知道嗎? 他就是這兒的一個配料員,我幹脆讓他死了心。

    ” “那邊瞧瞧去。

    ”莫雷茨輕聲說道,他的兩隻眼睛亮起來了。

     “小心點,和人打招呼時别讓齒輪絞住了你。

    ” 他們留心地穿過狹窄的過道,兩邊的機器都是用于把毛紗卷上大紗軸再紡成雙股的毛線。

     噴霧器一刻不停地工作,微微顫動着的水霧象條條彩虹似地噴出來,濺落在機器、人、一堆堆雪白的毛紗、成千上萬個梭子上;梭子不停地旋轉着,發出刺耳的吱吱聲,在從上方射下的耀眼的日光照射下,象成千上萬個在粉紅色的、明亮的靈光中轉動着的白色陀螺一樣。

     凱斯勒又記下了兩個姑娘的名字;他出去時,女工們向他投來了表示痛恨的目光。

     他們在主機旁邊走過;這個妖怪的大驅動輪安裝在一棟高房子裡面,日日夜夜地轟響着。

    老馬利諾夫斯基站在高房門口,嘴裡銜着煙袋,雙手插在衣兜裡,見了凱斯勒沒有脫帽,甚至連頭也不點,他以陰郁和銳利的目光瞧着凱斯勒,象要向他挑戰似的。

     凱斯勒在遇到他的目光時,打了個寒噤,似乎打算後退一下,但他立即打消了這種害怕,同時故意走進了機房,察看了一下機座;上面的大活塞象兩隻手一樣地移動着,那仿佛怪物的大輪子也在轉動,在瘋狂的永無休止的運動中,發出粗野的轟隆聲響。

     “沒什麼新情況?”他一面小聲問着馬利諾夫斯基,一面看着巨輪周圍發出的光芒。

     “我有件小事要和你談談……”老人走到他跟前,輕聲地說。

     “去辦公室談吧,現在我沒時間。

    ”他趕忙說了聲,走了出來,因為他對馬利諾夫斯基的說話和舉動都很讨厭。

     “這個尖嘴巴老家夥看着就不順眼。

    ”莫雷茨也注意到了。

     “是啊……是啊……龇牙咧嘴的,非打掉他的門牙不可!” 凱斯勒低聲說。

     在辦公室,他把記下來被選中的姑娘的紙條交給一個心腹,那心腹明白下一步該怎麼辦。

    然後他立即把莫雷茨送上德列夫諾夫斯卡大街。

     “六點過後,馬車會在你的事務所前等候。

    ”凱斯勒在分手時說道。

    随後他便驅車走了,消失在車後卷起的塵土中。

     “一個粗野的流氓!”莫雷茨去見格林斯潘時心裡暗暗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