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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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和阿達姆先生的葬禮已經過去幾個星期了。

    安卡沒有參加葬禮。

    她搬到特拉文斯基家去了,在那兒養病。

     現在她覺得好多了,可是還沒有上街,因為才到三月,天氣很糟糕,老是下雨,外面泥濘滿地,又潮又冷。

     她覺得健康已經完全複元,可是精神的平衡卻恢複得很慢。

     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最後阿達姆先生的猝然死亡,在她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有時候她整天整天地呆坐着,凝望着某一個角落,朦胧覺得從這個角落裡也沖着她發出了模模糊糊的呼嘯聲,夾雜着血紅色的光亮,人們的嘈雜呼叫,叫她不寒而栗,她常給吓得暈過去,或象發瘋一樣地跳起來要逃走。

     所以總得有人看守着她,讓她逍遣,好不至于想起過去的事。

     陪她最多的是尼娜。

    尼娜象母親那樣無微不至地看護着她,維索茨卡每天也來,而卡瑪則整晚整晚地呆在她身旁。

     她一天到晚在一間寬敞的側房裡坐着,這間房子現在象一間花房,裡面到處是鳥兒的鳴啭歌唱,小噴泉水聲潺潺,花香蕩漾,十幾株高大的山茶樹已經開滿了白花和紅花。

     安卡常坐在又矮又大的安樂椅裡,情意綿綿地說: “你知道,誰也沒有象你們這麼真心實意地待我。

    ” “你過去不需要嘛。

    我陪着你,覺得也挺有意思;你是我的模特兒,我當然應該關懷羅。

    ”尼娜高興地回答。

     她正在給她畫像,就取她半卧在鋪着虎皮的椅子裡的虛弱倦怠的姿勢,背景是盛開的茶花。

     這兒又暖和又安靜,噴泉潺潺,水聲催人入睡,象寶石碎屑流一樣跳蕩着噴起,然後落在白色大理石槽中;槽裡有許多正在取暖的翠綠色小蜥蜴。

     “今天卡羅爾來過嗎?”尼娜又問。

     “來過……” “說啦?……” “還沒有,老是沒這個勇氣,不過,這幾天我就把戒指退還給他,就算完了。

    心裡沉甸甸的,沉甸甸的……” 她不說了,眼睛閃出濕潤的光澤。

     她們不談這件事了。

    日子一天一天單調地拖着,隻有一點變化:一天傍晚,斯塔赫·維爾切克來看望她。

     她在花房裡接待了他;她什麼也沒說,卻久久地望着他。

     維爾切克滿面紅光,渾身上下灑了香水,信心十足,說他已經跟馬克斯·巴烏姆訂了合同,到春天在老巴烏姆的地皮上和馬克斯一起蓋一個大工廠,生産羊毛混紡頭巾,準備跟格林斯潘競争。

     “馬克斯先生的父親現在怎麼樣了?”她問。

     “難說啊,隻能說他完全瘋了。

    鍋爐爆炸,又是大火,把本來就乾脆是空空蕩蕩的工廠全給毀了;所以老頭子把整個地皮都讓給了馬克斯,把倉庫裡剩下的全部成品也拿了出來,甚至把保存下來的車間也賣了,把什麼都分給了幾個孩子,隻求到死别再有人毀壞工廠的石頭牆:那是他的一份特殊财産。

    他自己就關在裡頭,在那兒過日子。

    徹底瘋了。

    我勸馬克斯好歹把他爸爸送到一家醫院去;那廠房的石頭牆我跟他用,還滿合适呢。

    可是他不聽。

    ” “他有他的道理。

    請轉告馬克斯到我這兒來,行嗎?” “好呀。

    我知道,他早就準備好了,就等您完全恢複健康呢。

    ” 他又坐了一會兒,大肆吹噓了一陣,走的時候安卡也沒怎麼理睬他,因為她讨厭他。

    她趕緊搓了搓手,因為跟他握了手;他那雙大手掌又冷又濕。

     “我覺得他象一條爬蟲。

    ”她對尼娜說。

     “是爬蟲和野獸的混合物。

    這樣的人有空就鑽;非死在監獄裡不肯罷休。

    ”特拉文斯基插了一句,接着就沖安卡如數說起維爾切克跟格林斯潘的買賣事,和他鑽營取利的種種伎倆。

     “話是這麼說,您不是也要接納他嗎?”安卡氣憤地說。

     “他已經來看過您了。

    以後我也得跟他打交道,因為在這兒不能純粹把人分成好人和強盜,誰都用得着誰嘛。

    ” “可我再也不想見他的面。

    ” “好吧,我吩咐仆人就是。

    不過我說句話,您可别生氣:我們這些人辦公事總是得看需要,而不是看喜好。

    ”說完他陰郁地微笑一下,又瞥了尼娜一眼。

    尼娜已經把畫架搬開,她不想聽見他們這些話,因為一聽見就感到說不出來的别扭。

    她正站在茶花下輕輕地吹開粉色的苞蕾。

     “生活真可怕!”安卡喃喃地說。

     “倒也不見得。

    可怕的隻是我們對生活的期望,可怕的是我們對美的理想,可怕的隻是我們對善和正義的追求,因為這些東西永遠也實現不了,永遠不允許我們承認生活的現狀。

     一切苦惱的根源就在這兒。

    ” “還有希望!”尼娜插了一句,把一個花瓶放在安卡旁邊的茶幾上。

    花瓶裡插着一束中國玫瑰,開着繁茂的黃色花朵,發出一股清香。

     “卡焦,小心,别提那些讨厭的了。

    ” 晚上,尤焦·亞斯庫爾斯基來了,最近一段時期他常常來為安卡朗讀小說。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