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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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的公館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為什麼我就不能照此辦理,這麼擺闊氣享受呢?他們倒是挺幸福的!”他想。

     可惜,他作不到象百萬富翁們那樣地享清福。

     然而,究竟什麼才能使他開心呢? 女人?哼,他愛過好幾個女人,自己也得到過她們的愛; 可是他已經膩了! 玩樂!什麼玩樂?有什麼值得費一番力氣去争取那玩完之後又不使人感到無聊得更加不可忍受的玩樂呢? 酒!兩年以來,由于工作過度,他隻吃生菜,差不多光靠喝牛奶活着。

     他不喜歡豪華的生活,不願意到處眩耀自己,覺得實在沒有必要。

     再賺他幾百萬!有什麼用?賺到了手的錢還花不完呢。

    有什麼用? 他已經成了金錢的奴隸,還嫌不夠嗎?為了追求利潤,他已經耗費了精力、生命,還嫌不夠嗎?這些黃金的鐐铐他越戴越沉,還嫌不夠嗎? “倒是梅什科夫斯基說的話有道理!”他想起了這個人對過度的勞累在庸俗的金錢的咒罵,感慨了片刻。

     他越想自己的處境,越想日後面臨的那些又無聊、又痛苦的漫長、漫長的歲月,就越覺得意氣消沉。

     他走了很久,最後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海倫娜公園。

     他在還很松軟的林蔭路上信步走着,好奇地望着小草,以及在和煦陽光照耀下微風中擺動的淺綠色纖葉。

     空無一人的林蔭道上一片寂靜,隻有烏鴉在跳躍,麻雀在啾啁。

     他雖然感到慵倦,卻仍在頑強地走着,幾乎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以前和露茜會面的地方。

     “露茜……艾瑪!……”他喃喃低語,觸景生情地環顧着公園,空蕩蕩的空園。

    這時他極感悲哀地想到,他現在沒有什麼人可以等了,誰也不會來;他是孤孤單單的一人…… “不久以前的事,卻顯得這麼久遠!” 是啊,以前,他生活過,戀愛過,動過感情。

     可是現在呢?…… 現在,取代他全部青春及青春的全部活力的是他的幾百萬塊錢和——無聊——無聊。

     他咧了一下嘴,輕蔑地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心境庸俗,繼續往下走去。

     他遊完了公園後,回家時在大門旁邊遇到一隊小姑娘走來,在她們後面有兩位小姐。

    于是他躲到一旁,望了她們一眼。

     “安卡!”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後,他不假思索地就摘下帽子。

     是的,這是安卡。

     安卡立即快步向他跑來,伸出了一隻手。

     “很久沒見您了,很久啦!”她高興地說。

     他吻了她的手,怎麼看她也看不夠。

     是的,這是安卡,來自庫魯夫的過去的安卡,年輕,漂亮,朝氣蓬勃,妩媚動人,又純真,又華貴。

     “您如果有時間,就和孩子們走一走吧。

    ” “這一群是什麼孩子?”他輕聲問。

     “我保育的孩子。

    ” “您保育她們?” “我應該作點事情,而且這件工作給我的樂趣很大,我正在想辦法再開一班。

    ” “照看這些孩子您覺得很有樂趣?” “甚至是很大的幸福呢,完成義務,作點好事,雖然範圍不大,卻是一種幸福。

    您……也很滿意嗎?”她悄悄地問。

     她的聲音顫抖了,眼睛飛快地在他那枯黃憔瘁的臉上掠了一下。

     “是啊……是啊……很滿意……”他很快、很勉強地回答; 心怦怦地跳得很猛,連氣都出不來了。

     他們沉默着肩并肩地走着。

    小姑娘在水池旁邊玩耍,開始用尖細的聲音唱一支兒童歌曲;那歌聲象金石聲,又象纖細草葉的沙沙聲。

     “您的氣色很不好……這麼……”她輕輕地說,眯了眯眼睛,為的是掩藏發自深切同情的淚水。

    她象妹妹那樣愛護、心疼地瞅了瞅他的塌陷的眼窩、突出的顴骨,深深的皺紋和微霜的兩鬓。

     “您不要為我難過了……我想要的,都有了……我想要幾百萬——現在有了;有了幾百萬還不知足,這是我的罪過。

    是啊,我在這塊‘福地’上得到了一切,就是沒得到幸福,這是我的罪過。

    這是我的罪過,我忍受着空虛的痛苦。

    ” 他突然停止了這種從心上湧出的痛苦的傾訴,因為他發覺,她的臉上淌滿了淚水,痛苦無法壓制,嘴唇都抖動了起來。

     一見她淚水漣漣,他就說不出話來了;極度的痛苦象尖利的牙齒一樣咬齧着他的心。

    他握了一下她的手,便趕緊走開了,怕流露出他内心如洶湧波濤般的激動。

     “出城,快!”他登上一輛馬車,粗魯地叫道。

     他激動得全身發抖。

    他在回憶,心靈上布滿了回憶的影像;在他的腦海深處,他的波濤翻滾的内心深處,都充滿了對往事的回憶;這是一種有如一幅幅美麗的、充滿喜悅和歡愉的圖畫一樣的回憶。

    他力圖挽留住這樣的回憶,想用它來填補心裡所感到的空虛,把今天的事、眼下的凄涼全部忘掉;但是他挽留不住,因為在他的腦海裡又迅速閃現出了另一幅圖景,另一種回憶,這就是:他給安卡造成了屈辱,對她犯下了罪過。

    他昏昏沉沉地呆坐着,半閉着眼睛,幾乎麻木不仁,但他還在壓制那心中想要發出的呼叫,平息因為見到了她而引起的心髒的強烈跳動。

    力圖克制那心中突然産生的難以駕馭的對幸福的追求。

     “我這是罪有應得,活該,活該!”片刻之間,他又痛痛快快地這樣想了,他了解自己的痛苦何在,認識了自己的處境和罪過。

    他終于克制了自己,征服了自己,可是這個勝利的取得,卻是付出了不少代價的。

    他甚至沒有回到妻子和兒子那裡去,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打發走了等着侍候他的馬泰烏什,留下自己一個人。

     他仰面朝天地躺了很久,一動也不動,什麼也不想,隻有一團迷霧,一團模模糊糊的念頭在腦海裡反複出現,使他陷入幾乎神智不清的狀态。

     “是我把生活給毀掉了。

    ”他突然說,不由自主地從長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個判斷是突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它象倒鈎一樣釘住了他,又象一道光芒一樣地照射着他,讓他痛苦。

     他環顧漆黑一團的房間,好象突然大夢方醒,看到一切都煥然一新。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他扪心自問道;接着打開了窗戶,開始思索起來。

     外面的喧鬧聲逐漸小了,城市已經寂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