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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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沒有染料。

     幾十個這樣的滾軸排成一行一行,它們那永不停息的轉動看起來十分單調乏味。

    一條條長布由于在顔料裡浸過,一塊塊紅色、藍色和米黃色的花斑在蒸汽的映照之下,現出了光采。

     廠房裡屹立着兩行鐵柱,把它上面的一層高高地托起。

    在柱子的另一邊是洗滌車間,擺着一些長方形箱子,其中有的裝滿了開水,由于裡面放了蘇打而發着泡沫,有的還裝着洗滌機、幹燥器和肥皂。

    布料要從這些箱子裡通過,由于打麻器不斷把水噴灑在大廳裡,在洗滌機上便形成了一團稠密的霧,因而廠房裡的燈光也象有一面鏡子在反照着它。

     接收器叮叮當當地響着,伸出它的兩隻交叉在一起的手,把洗淨的布料交給工人。

    工人再用棍子把這些布料大幅大幅地折疊起來,分别放在那些時時刻刻都在來回走着的小車上。

     “博羅維耶茨基先生!”老闆對着一個在汽霧中閃現的影子叫道,可這不是博羅維耶茨基。

     他站了起來,拖着他那雙害了關節炎的病腳在廠房裡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感到能沐浴在這灼熱的空氣中很是高興,他的整個病體已經沉溺在這充滿了汽霧、刺鼻的顔料味和水的大廳裡了。

    這些水有的是從洗滌器和桶中噴潑出來的,有的是從小車子上滲流下來的,有的是人們的腳踩在地上濺起來的,有的是那些沾在天花闆的水滴并成一道水流後滴下來的。

     離心機近乎呻吟的脫水聲響遍了整個大廳,象針刺一樣鑽進了監視着工作進程、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機器上的工人們的筋骨裡,猛烈地碰撞着接近器上象旗幟一般飄蕩着的彩色布料。

     博羅維耶茨基現在在隔壁的一間廠房裡。

    這裡有一些矮小的老式的英國機器,用來印染供男裝用的黑色粗布。

     白晝之光通過千百個窗子照了進來,給這間廠房裡的黑色汽霧和工人們身上塗上了一層淺綠色。

    工人們挽着兩隻手,象石柱子那樣站着,一動也不動,注視着機器。

    千百米粗布在這裡通過時,可以十分均勻地被染上從機器裡噴射出來的、泡沫狀的黑顔料。

     牆壁在不停地抖動,工廠以其全副精力投入了工作。

     靠牆安裝的一台升降機使大廳和它上面的四層樓發生直接的聯系。

    機器低沉的轟隆聲在大廳裡不斷回響。

    升降機不是将一批小車、貨物和人運上另一層樓,就是把另一批人和貨在大廳裡卸下。

     白晝已經開始。

    渾濁的日光透過被蒙上一層汽霧的十分肮髒的窗玻璃射進來,将機器和人們的相貌照得更清楚了。

    大廳裡,在淡綠色的晝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一條條長長的紅色汽霧來回飄遊,它們仿佛在汽燈的光暈上撒上了一層塵土。

    人和機器都好象處于尚未清醒的狀态,好象一些被運動中産生的可怕的強力所控制的幻影,好象一束束的破爛和一堆堆的灰土被攪在一起後,扔進了不斷翻騰和咆哮着的旋渦裡。

     老闆海爾曼·布霍爾茨在細心地視察染房,走得很慢。

     他走過樣品展覽室後,坐升降機上了樓,然後又踩着階梯從樓上下來。

    他走過長長的走廊,一面檢查機器,察看貨物,時而向人們投去不高興的眼色,時而說幾句簡短的話,他的話象閃電一樣很快就傳遍了全廠。

    他喜歡坐在一堆堆布上,有時坐在門檻上休息,有時他甚至突然不見了,過一會又出現在工廠的另一方,人們看見他站在一些車廂之間的煤棧的前面。

    這些車廂一排排立在一個正方形大廣場的一邊,廣場周圍用栅欄圍了起來。

     廠裡所有的地方他都看過了。

    他在走過這些地方時,面色總是那麼陰沉,沉默不語,就象秋夜一樣。

    他隻要在哪裡出現,在哪裡經過,哪裡的人們就不說話了,他們的頭就低下來了,他們的眼睛也閉起來了,甚至他們的形影也消失不見了,仿佛都要避開從他的眼裡噴射出來的火焰。

     他和在車間裡忙個不停的博羅維耶茨基會過幾次面。

     他們相見時,總是互相表示友好的。

     海爾曼·布霍爾茨喜愛博羅維耶茨基經營的這個印染廠,特别是博羅維耶茨基每年付給他整整一萬盧布,因此對他一貫十分敬重。

     “他是我的這個車間裡一台最好的機器。

    ”他望着博羅維耶茨基,心裡想道。

     布霍爾茨自己已經不管什麼事了,他讓女婿管理工廠,自己則習慣地每天早晨和工人們一起來到這裡。

     他喜歡在這兒吃早飯,然後一直要坐到中午。

    午飯後,不是進城,就是去辦公室、堆棧和棉花倉庫裡走走。

     他不能遠離這個強大的工廠王國,這是他通過自己一輩子勞動和他的智慧與力量所創建的。

    他必須關心踩在他腳下的一切,關心這些震動着的、破爛的牆壁,隻有當他處在原料、顔料、漂白劑和烈日曬熱了的油脂的氣味包圍中,走過那延伸于全廠的傳動帶時,他才感到舒服。

     他現在坐在印染房裡,用他那雙昏花的眼睛望着由于窗子很大而顯得明亮的廠房,望着轉動中的印染機,望着這些活象一座座鐵塔的機器,它們雖在十分緊張地工作,卻保持無聲無息。

     每個印染機旁都單獨有一台蒸汽機,它的輪盤在轉動中呼啦啦地響着,就象一塊磨光了的銀盾牌,在它以瘋狂的快速不停地轉動時,它的形貌是捉摸不定的,人們隻看見圍繞着它的軸旁有一個銀色的光圈在旋轉,同時噴射出閃灼發亮的煙火。

     機器每時每刻都在迅速地運轉。

    那永不終斷的長長的布料被卷在一些銅柱子上,在這裡給它們壓上各色花紋之後,再往上去就看不見了,它們進入了上一層樓的幹燥室内。

     從機器後面把貨物擡來交付印染的人們個個都好象沒精打采。

    可是工長們都站在機器的前面,他們時時都要躬下身子,留心地看着那些大銅柱子,從大桶裡掏出顔料給它們塗上,不消一會,他們就可以對這飛跑着的成千上萬米的布看得出神。

     博羅維耶茨基來到了印染房,為了檢查新裝備的一些機器的運行情況,他把這些機器印制出來的樣品和由舊機器印染的布料作了比較,提出了建議。

    有時經過他的同意,一些正在活動的機器巨人也停了下來,他仔細對它們進行視察後,便繼續往下走去,因為這工廠有力的節奏,這千百台機器,這成千上萬以最大的注意力、幾乎是信教的虔誠态度注視着機器運轉的人們,這堆積如山的貨物,在吸引着他。

    這些貨物有的擺在地上,有的放在車子裡,有的被人們搬來搬去——從洗滌機搬到印染機上,從印染機搬到幹燥器裡,從幹燥器搬到砑光車間,然後還得去十幾個其他的地方,一直到它們變成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