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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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住的是東門裡的公館,剛剛到得門口,看見門口出出進進的人實在不少,心裡奇怪,連忙就問是什麼事?早有留在家裡的一個老管家出來請安,随即回說:“是太太今早黎明得急症死了,現在正忙着收殓哩。

    ”馬廉大驚,三腳兩步跨到裡面,撫屍一恸,免不得買棺成殓,停喪在堂。

    就一面禀到,一面請了三天的假。

    假滿已過,各憲都問起這案子,馬太爺說是洋人做了被告,卑職為消弭起見,纔把原告懲責了幾下。

    各位大憲一聽見是洋人,心上早有點膽怯,祇有臬台不相信,說是且等委員回來再說。

      馬廉回到寓裡,心中不甚爽快,真是公私交迫。

    一個人睡在煙燈上呼呼的抽煙,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喚江明問道:“我看見人家帖子或是名片上,名字旁邊另有一個小戳子,是個什麼講究?”江明道:“那是有了服制的意思。

    ”馬廉道:“人家男人死了,女人替他穿服;女人死了,男人是穿幾年服?”江明道:“聽說是一年服。

    ”馬廉道:“是呀,我的名片旁邊,應得要加一個小字戳子,方是正理。

    ”江明道:“是,明天就招呼去刻一個來,不過三個錢的光景。

    ”馬廉道:“不要刻,我有現成的。

    ”停了一會,馬太爺的煙瘾過足了,便走到房裡去,開了一個洋鐵拜匣。

    查了一回,查出一個小戳子來,放在桌上,吩咐跟班的拿去印在名字旁邊。

     原來馬太爺向來吝啬到極處,不拘是什麼東西,都留好了。

    這個戳子,還是從前丁外艱的時候用的一個“制”字。

    馬太爺并不曉得什麼講究,也并不認得這個字,但是,他的圖書及别樣的東西,這頂上都刻好一個“上”字,他卻死命把個“上”字記住了,所以也不曾倒用過什麼東西。

    此次發給跟班,他還吩咐“這是上,這是下”六個大字。

    偏偏這位跟班同老爺一樣,亦是一個字不識,接過去磨了墨,就一張一張用了上去。

    江明一旁看見,心裡明白,本待要上去說明,祇因挾個不派他好行當的仇隙,也就閉口不言,好在也不是交給他用的。

    不多一會,馬太爺的名片上、帖子上,都刻了一個“制”字放在一邊。

     到得次日,馬太爺上過衙門,免不得去拜一拜客。

    有的是擋駕,有幾位見的,看見他帖子上都刻了一個“制”字,不覺詫異道:“沒有聽見他丁憂呀?”後來同寅中大家談起來,纔曉得他家留的名片,都是如此。

    就有好事的去打聽,他家死了什麼人?纔知道是太太死了。

    因此,大家都傳做笑話。

    更有一家什麼報館裡替他登了報,說是“妻喪稱制,是從馬老爺為始”的話。

    馬老爺卻并不知道,還是各處用他的“制”字名片。

    到後來,馬太爺的相好知會了馬太爺,方纔收了回去,另外刻了一個“服”字圖書。

    又因為自己發出去的,也就不能罵跟班昏蛋了。

     馬太爺在省裡住了幾天,查辦的委員回來了,纔曉得洋行裡歇出來的細崽。

    被臬台大大申斥了一頓,又上院請撤他的任。

    馬太爺聽見信息不好,又是剛要收漕的時候,祇得連夜回大埔去了。

    暗地裡又切實的托了宋媒婆,宋媒婆替他極力周旋,纔定了漕竣交卸的辦法,馬太爺更是感激。

    但是自從打省裡回來,曉得是不能久任的,便百事不問。

    任是什麼呈子,總批一個不準,除了命盜案件沒有法想,還是仍舊要去驗看。

    祇等收過了漕,腰包裡滿了,好交卸回省,另謀别事。

     這日坐在煙鋪上,忽然刑名師爺走了過來,馬廉趕忙起來讓坐。

    刑名師爺便提起,接到省城裡密信,說是制台被參。

    因為說是有個媒婆子出入衙署,賄買差缺,已是放了欽差的話,并且折子上牽連的人不少。

    馬廉一聽,大驚道:“真的麼?”刑名師爺便從靴頁子裡抽出信來,送給東家看。

    無奈東家并不認識,祇得胡亂假裝着看。

    刑名師爺從旁一看,那一張信卻是颠倒拿着,肚裡好笑,也不好說什麼。

    馬廉此時心裡很不是味,當着老夫子,又不便叫江明來念講給他聽,祇翻了一翻,算是看完了,依舊送還刑名師爺,收入靴頁裡去。

    師爺看見東家無精打采,便也起身去了。

    馬廉輾轉一想:“這事很不好,怕的是自己功名保不住。

    ”祇得喊了江明來,要專人到省裡去打聽。

    江明道:“這事要是真,欽差出京,總要幾個月,那是老爺已是交卸了。

    忙也不忙在這幾日,且到那時候再說罷。

    ”馬廉聽見有理,祇得暫時擱起,無奈心裡總是放他不下。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