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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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我的求婚書] 吳文藻求婚于冰心,寫給她父母的書信,十分懇切:自我鐘情于令愛以後,我又無時不沉思默想,思天賜之厚,想令愛之恩,因而勉勵自己,力求人格的完成,督察自己,永保愛情的專一……藻父母在堂,一姐已出閣,一妹在學。

    門第清寒,而小康之家,尚有天倫之樂。

    令愛和我的友誼經過情形,曾已詳禀家中。

    家嚴慈對于令愛,深表愛敬,而對于藻求婚的心願,亦完全贊許。

    此事之成,隻待二位長者金言一諾。

     徐志摩給陸小曼的書信,除了稱呼親昵,也可見他被生活瑣事團團困住,事事操心,實在不易。

     石評梅的愛戀,卻是泣血的,在清明呼喚着愛人的亡魂,希求哪怕能再見一面…… 吳文藻 吳文藻,江蘇江陰人。

    著名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民族學家,中國社會學,人類學和民族學本土化、中國化的最早提倡者和積極實踐者。

    他的妻子是冰心。

    本文是吳文藻向冰心正式求婚的信件,是要呈報冰心父母親的。

    有趣的是,這封信是經冰心修改過的。

     謝先生、太太: 請千萬恕我用語體文來寫這封求婚書,因為我深覺得語體文比文言文表情達意,特别見得真誠和明了。

    但是,這裡所謂的真誠和明了,畢竟是有限的,因為人造的文字,往往容易将神秘的情操和理外的想像埋沒掉。

    求婚乃求愛的終極。

    愛的本質是不可思議的,超于理性之外的。

    先賢說得好:“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我們也可以說,愛是一種“常道”或是一種“常名”。

    換言之,愛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常道”,故不可道;愛又是超于理性之外的“常名”,故不可名。

    我現在要道不可道的常道,名不可名的常名,這其間的困難,不言自明。

    喜幸令愛與我相處有素,深知我的真心情,可以代達一切,追補我文字上的挂漏處。

     令愛是一位新思想舊道德兼備的完人。

    她的戀愛與婚姻觀,是藻所絕對表同情的。

    她以為戀愛猶之宗教,一般的聖潔,一般的莊嚴,一般的是個人的。

    智識階級的愛是人格的愛:人格的愛,端賴乎理智。

    愛——真摯的和專一的愛——是婚姻的惟一條件。

    為愛而婚,即為人格而婚。

    為人格而婚時,即是理智。

    這是何等的卓識!我常覺得一個人,要是思想很徹底,感情很濃密,意志很堅強,愛情很專一,不輕易的愛一個人,如果愛了一個人,即永久不改變,這種人的愛,可稱為不朽的愛了。

    愛是人格不朽生命永延的源泉,亦即是自我擴充人格發展的原動力。

    不朽是宗教的精神。

    留芳遺愛,人格不朽,即是一種宗教。

    愛的宗教,何等聖潔!何等莊嚴!人世間除愛的宗教外,還有什麼更崇高的宗教? 令愛除了有這樣徹底的新思想外,還兼擅吾國固有的道德的特長。

    這種才德結合,是不世出的。

    這正是我起虔敬和崇拜的地方。

    她雖深信戀愛是個人的自由,卻不肯貿然獨斷獨行,而輕忽父母的意志。

    她這般深謀遠慮,承歡父母,人格活躍,感化及我,藻雖德薄能鮮,求善之心,哪能不油然而生?她這般飲水思源,孝順父母,人格的美,盡于此矣,我怎能不心誠悅服,益發加倍的敬愛! 我對于令愛這種主張,除了感情上的歎服以外,還深信她有理論上的根據。

    我們留學生總算是智識階級中人,生在這個過渡時代的中國,要想圖謀祖國社會的改良,首當以身作則,一舉一動,合于禮儀。

    家庭是社會的根本,婚姻改良是家庭改良的先決問題。

    我現在正遇到這個切身問題,希望自己能夠依照着一個健全而美滿的倫理标準,以解決我的終身大事。

    我自然更希望這個倫理标準,能夠擴大他的應用範圍。

    令愛主張自己選擇,而以最後請求父母俯允為正式解決,我認為這是最健全而圓滿的改良南針,亦即是謀新舊調和最妥善的辦法。

    這就是我向二位長者寫這封求婚書的理由。

     我自知德薄能鮮,原不該鐘情于令愛。

    可是愛美是人之常情。

    我心眼的視線,早已被她的人格的美所吸引。

    我激發的心靈,早已向她的精神的美求寄托。

    我畢竟超脫了暗受天公驅使而不由自主的境地,壯着膽豎立求愛的意志,闖進求愛的宮門。

    我由敬佩而戀慕,由戀慕而摯愛,由摯愛而求婚,這其間卻是滿蘊着真誠。

    我覺得我們雙方真摯的愛情,的确完全基于誠之一字上。

    我們的結合,是一種心理的結合。

    令愛的崇高而帶詩意的宗教觀,和我的倫理的唯心觀,有共同的思想基礎和共同的情感基礎。

    我們所以于無形中受造物的支配,而雙方愛情日益濃密,了解日益進深。

    我想我這種心态是健全的,而且穩重的。

    我誓願為她努力向上,犧牲一切,而後始敢将不才的我,貢獻于二位長者之前,懇乞您們的垂納!我深知道這是個最重大的祈求;在您們方面,金言一諾,又是個最重大的責任!但是當我作這個祈求時,我也未嘗不自覺前途責任的重大。

    我的摯愛的心理中,早已蘊藏了感恩的心理。

    記得當我未鐘情于令愛以前,我無時不感念着父母栽培之恩,而想何以實現忠于國孝于親的道理。

    自我鐘情于令愛以後,我又無時不沉思默想,思天賜之厚,想令愛之恩,因而勉勵自己,力求人格的完成,督察自己,永葆愛情的專一。

    前之顯親揚名,後之留芳遺愛,這自命的雙重負擔,固未嘗一刻去諸懷。

     我寫到這裡,忽而想起令愛常和我談起的一件事。

    她告訴我二位長者間摯愛的密度,是五十餘年來如一日。

    這是何等的偉大!我深信人世間的富貴功名,都是痛苦的來源;隻有家庭和睦,是真正的快樂。

    像您們那樣的安居樂業,才是領略人生滋味,了解人生真義。

    家庭是社會的雛形,也是一切高尚思想的發育地,和純潔情感的養成所。

    社會上一般人,大都以利害為結合,少有揀選的同情心。

    我們倘使建設一個美滿愉快的家庭,決不是單求一己的快樂而已,還要擴大我們的同情圈,做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真義。

    我固知道在這萬惡的社會裡,欲立時實現我們的理想,決不是一件容易事。

    可是我并不以感到和惡環境奮鬥的困難,而覺得心灰意懶。

    我深信社會上隻要有一二位仁人君子的熱心毅力,世道人心,即有轉移的機會和向上的可能。

    我質直無飾地希望令愛能夠和我協力同心,在今後五十年中國時局的緊要關鍵上,極盡我們的綿薄。

    “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總之,戀愛的最終目的,決不在追尋刹那間的快樂,而在善用這支生力軍,謀自我的擴充,求人格的完成。

    婚姻的最終目的,亦決不在貪圖一輩子的幸福,而在擡高生活的水平線,作立德立功立言等等垂世不朽的事業。

    天賦我以美滿愉快的生活,我若不發奮圖報,将何以對天下人?又将何以對自我? 我仿佛在上面說了許多不着邊際的話,但是我的中心是懇摯的,我的腦筋是清明的。

    我現在要說幾句腳踏實地的痛心話了。

    我不愛令愛于她大病之前,而愛她于大病之後,未曾與她共患難,這是我認為生平最抱恨的一件事!我這時正在懇請二位長者将令愛付托于我,我在這一點子上,對于二位長者,竟絲毫沒有交代。

    我深知二位長者對于令愛一切放心,隻是時時挂念着她的身體。

    我自從愛她以來,也完全作如是觀。

    我總期盡人事以回天力,在她身體一方面,倘使您們賜我機會,當盡我之所能以圖報于萬一。

     我自己心裡想說的話,差不多已說完了。

    我現在要述我的家庭狀況,以資參考。

    藻父母在堂,一姐已出閣,一妹在學。

    門第清寒,而小康之家,尚有天倫之樂。

    令愛和我的友誼經過情形,曾已詳禀家中。

    家嚴慈對于令愛,深表愛敬,而對于藻求婚的心願,亦完全贊許。

    此事之成,隻待二位長者金言一諾。

    萬一長者不肯貿然以令愛付諸陌生之人,而願多留觀察的時日,以定行止,我也自然要靜待後命。

    不過如能早予最後的解決,于藻之前途預備上,當有莫大的激勵,而學業上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總之,我這時聚精會神的程度,是生來所未有的。

    我的情思裡,充滿了無限的恐惶。

    我一生的成功或失敗,快樂或痛苦,都系于長者之一言。

    假如長者以為藻之才德,不足以仰匹令愛,我也隻可聽命運的支配,而供養她于自己的心宮;且竭畢生之力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