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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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市聲拾趣] 北京的小販兒的吆喝聲,複雜而诙諧,是一絕,張恨水寫賣馄饨的小販兒,用純土音自己編唱:“馄饨開鍋……自己稱面自己和,自己剁餡自己包,蝦米香菜又白饒。

    吆喚了半天,一個子兒沒賣着,沒留神去了我兩把勺。

    ”如果說張恨水在叫賣聲中看見了樂趣,那夏丏尊就在别人的叫賣中研透了世情。

     梁實秋把講價的秘訣研究出了個一二三四條,條條在理,引人會心一笑。

     王力則喜歡蹓跶,尤其好邊蹓跶邊記路。

    他寫道:蹓跶和散步不同,散步常常是揀人少的地方走去,蹓跶卻常常是揀人多的地方走去。

    蹓跶又和鄉下人逛街不同:鄉下人逛街是一隻耳朵當先,一隻耳朵殿後,兩隻眼睛帶着千般神秘,下死勁地盯着商店的玻璃櫥;城裡人蹓跶隻是悠遊自得地信步而行,乘興而往,興盡則返。

     張恨水 張恨水,被尊稱為現代文學史上的“章回小說大家”和“通俗文學大師”第一人。

    他1914年開始用筆名恨水,取意“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1924年他在《世界日報》上連載小說《春明外史》,“少帥”張學良讀後被深深吸引,于是登門造訪。

    1928年,張學良約張恨水在《新民晚報》連載小說,《春明新史》由此誕生。

     我也走過不少的南北碼頭,所聽到的小販吆喚聲,沒有任何一地能賽過北平的。

    北平小販的吆喚聲,複雜而諧和,無論其是晝是夜,是寒是暑,都能給予聽者一種深刻的印象,雖然這裡面有部分是極簡單的,如“羊頭肉”,“肥鹵雞”之類,可是他們能在聲調上,助字句之不足。

    至于字句多的,那一份優美,就舉不勝舉,有的簡直是一首歌謠,例如夏天賣冰酪的,他在胡同的綠槐陰下,歇着紅木漆的擔子,手扶了扁擔,吆喚着道:“冰琪林,雪花酪,桂花糖,擱的多,又甜又涼又解渴。

    ”這就讓人聽着感到趣味了。

    又像秋冬賣大花生的,他喊着:“落花生,香來個脆啦,芝麻醬的味兒啦。

    ”這就含有一種幽默感了。

     也許是我們有點主觀,我們在北平住久了的人,總覺得北平小販的吆喚聲,很能和環境适合,情調非常之美。

    如現在是冬天,我們就說冬季了。

    當早上的時候,黃黃的太陽,穿過院樹落葉的枯條,曬在人家的粉牆上,胡同的犄角兒上,兀自堆着大大小小的殘雪。

    這裡很少行人,兩三個小學生背着書包上學,于是有輛平頭車子,推着一個木火桶,上面烤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個白薯,歇在胡同中間。

    小販穿了件老羊毛背心兒,腰上來了條闆帶,兩手插在背心裡,噴着兩條如雲的白氣,站在車把裡叫道:“噢……熱啦……烤白薯啦……又甜又粉,栗子味。

    ”當你早上在大門外一站,感到又冷又餓的時候,你就會因這種引誘,要買他幾大枚白薯吃。

     在北平住家稍久的人,都有這麼一種感覺,賣硬面饽饽的人極為可憐,因為他總是在深夜裡出來的。

    當那萬籁俱寂、漫天風雪的時候,屋子外的寒氣,像尖刀那般割人。

    這位小販,卻在胡同遙遠的深處,發出那漫長的聲音:“硬面……饽饽喲……”我們在暖溫的屋子裡,聽了這聲音,覺得既凄涼,又慘厲,像深夜鐘聲那樣動人,你不能不對窮苦者給予一個充分的同情。

     其實,市聲的大部分,都是給人一種喜悅的,不然,它也就不能吸引人了。

    例如:炎夏日子,賣甜瓜的,他這樣一串的吆喚着:“哦!吃啦甜來一個脆,又香又涼冰琪林的味兒。

    吃啦,嫩藕似的蘋果青脆甜瓜啦!”在碧槐高處一蟬吟的當兒,這吆喚是夠刺激人的。

    因此,市聲刺激,北平人是有着趣味的存在,小孩子就喜歡學,甚至借此湊出許多趣話。

    例如賣馄饨的,他吆喝着第一句是“馄饨開鍋”。

    聲音宏亮,極像大花臉喝倒闆,于是他們就用純土音編了一篇戲詞來唱:“馄饨開鍋……自己稱面自己和,自己剁餡自己包,蝦米香菜又白饒。

    吆喚了半天,一個子兒沒賣着,沒留神去了我兩把勺。

    ”因此,也可以想到北平人對于小販吆喚聲的趣味之濃了。

     原載1945年1月10日重慶《新民報》 第二節[幽默的叫賣聲] 夏丏尊 本文是夏丏尊先生《平屋雜文》集中的一篇,這些雜文均創作于1932年到1935年間。

    “文筆樸實、典雅,隔着一些時代的風塵,仿佛誰家裡藏着的一幅有年頭有來曆的名畫。

    ” 住在都市裡,從早到晚,從晚到早,不知要聽到多少種類多少次數的叫賣聲。

    深巷的賣花聲是曾經入過詩的,當然富于詩趣,可惜我們現在實際上已不大聽到。

    寒夜的“茶葉蛋”“細砂粽子”“蓮心粥”等等,聲音發沙,十之七八似乎是“老槍”的喉嚨,困在床上聽去,頗有些凄清。

    每種叫賣聲,差不多都有着特殊的情調。

     我在這許多叫賣者中發見了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