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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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理發] 梁實秋寫洗頭,十分搞笑:濃厚的肥皂汁滴在頭上,如醍醐灌頂,用十指在頭上搔抓,雖然不是麻姑,卻也手似鳥爪。

    令人着急的是頭皮已然搔得清痛,而東南角上一塊最癢的地方始終不會搔到。

    他寫刮臉更讓人聽着驚險:一把大刀鋒利無比,在你的喉頭上眼皮上耳邊上,滑來滑去,你隻能瞑目屏息,捏一把汗。

    同時,腦子裡還不斷想着,假如理發師瘋了…… 蘇青寫小腳,提到一段趣事。

    她有七個姑母,文裡說到的是五姑母。

    有一次,她在侄女的枕頭底下翻出本《愛的教育》,一口咬定說是淫書,一定要即刻寫信告訴人家爸爸去。

    幸好有一位高中女生出來替她侄女辯護:若說書名有這愛字便要不得,那丁愛貞本人早該開除了。

     魯迅寫頭發的故事,就嚴肅了很多,發人深思。

     梁實秋 《理發》是《雅舍小品》中的一篇。

    《雅舍小品》最初是梁實秋為重慶出版的《星期評論》寫的專欄。

    所謂“雅舍”,就是抗戰時期他在重慶北碚的居室。

     理發不是一件愉快事。

    讓牙醫拔過牙的人,望見理發的那張椅子就會怵怵不安,兩種椅子很有點相像。

    我們并不希望理發店的椅子都是檀木螺钿,或是路易十四式,但至少不應該那樣的醜,方不方圓不圓的,死橛橛硬幫幫的,使你感覺到坐上去就要受人割宰的樣子。

    門口擔挑的剃頭挑兒,更吓人,豎着的一根小小的旗杆,那原是為挂人頭的。

     但是理發是一種必不可免的麻煩。

    “君子整其衣冠,尊其瞻視,何必蓬頭垢面,然後為賢?”理發亦是觀瞻所系。

    印度錫克族,向來是不剪發不剃須的,那是“受諸父母不敢毀傷”的意思,所以一個個的都是滿頭滿臉毛毵毵的,滔滔皆是,不以為怪。

    在我們的社會裡,就不行了,如果你友鬅鬙着頭發,就會有人疑心你是在丁憂,或是才從監獄裡出來。

    髭須是更讨厭的東西,如果蓄留起來,七根朝上八根朝下都沒有關系,嘴上有毛受人尊敬,如果刮得光光的露出一塊青皮,也行,也受人尊敬,惟獨不長不短的三兩分長的髭須,如鬃鬣,如刺猬,如刈後的稻杆,看起來令人不敢親近,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短須戗戗的好慘濑人”,所以人先有五分怕他。

    鐘馗須髯如戟,是一副啖鬼之相。

    我們既不想吓人,又不欲啖鬼,而且不敢不以君子自勉,如何能不常到理發店去? 理發匠并沒有令人應該不敬重的地方,和劊子手屠戶同樣的是一種為人群服務的職業,而且理發匠特别顯得高尚,那一身西裝便可以說是高等華人的标幟。

    如果你交一個劊子手朋友,他一見到你就會相度你的脖頸,何處下刀相宜,這是他的職業使然。

    理發匠俟你坐定之後,便伸胳膊挽袖相度你那一腦袋的毛發,對于毛發所依附的人并無興趣。

    一塊白綢布往你身上一罩,不見得是新洗的,往往是斑斑點點的如虎皮宣。

    随後是一根布條在咽喉處一勒。

    當然不會緻命,不過箍得也就夠緊,如果是自己的頸子大概舍不得用那樣大的力。

    頭發是以剪為原則,但是附帶着生薅硬拔的卻也不免,最适當的抗議是對着那面鏡子獰眉皺眼的做個鬼臉,而且希望他能看見。

    人的頭生在頸上,本來是可以相當的旋轉自如的,但是也有幾個角度是不大方便的,理發匠似乎不大顧慮到這一點,他總覺得你的腦袋的姿勢不對,把你的頭扳過來扭過去,以求适合他的刀剪。

    我疑心理發匠許都是孔武有力的,不然腕臂間怎有那樣大的力氣? 椅子前面豎起的一面大鏡子是頗有道理的,倒不是為了可以顧影自憐,其妙在可以知道理發匠是在怎樣收拾你的腦袋,人對于自己的腦袋沒有不關心的。

    戴眼鏡的朋友摘下眼鏡,一片模糊,所見亦屬有限。

    尤其是在刀剪幌動之際,呆坐如僵屍,輕易不敢動彈,對于左右坐着的鄰坐無從瞻仰,是一憾事。

    左邊客人在挺着身子刮臉,聲如割草,你以為必是一個大漢,其實未必然,也許是個女客;右邊客人在噴香水擦雪花,你以為必是佳麗,其實亦未必然,也許是個男子。

    所以不看也罷,看了怪不舒服。

    最好是廢然枯坐。

     其中比較最愉快的一段經驗是洗頭。

    濃厚的肥皂汁滴在頭上,如醍醐灌頂,用十指在頭上搔抓,雖然不是麻姑,卻也手似鳥爪。

    令人着急的是頭皮已然搔得清痛,而東南角上一塊最癢的地方始終不會搔到。

    用水沖洗的時候,難免不泛濫入耳,但念平夙盥洗大概是以臉上本部為限,邊遠陬隅辄弗能屆,如今痛加滌彙,亦是難得的盛舉。

    電器吹風,卻不好受,時而涼颸習習,時而夾上一股熱流,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