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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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秋光中的西湖] 當你像駱駝般負重,終日不知所謂地向前奔走着,停下來,略事休息,到自然裡面去。

    和草木為友,和土壤相親,便會覺得心滿意足。

    仿佛很舒服地在泥土裡蠕動,覺得很快樂。

    當一個人悠閑陶醉于土地上時,心靈那麼輕松,好像是在天堂一般。

     廬隐 廬隐,福建省人,與冰心、林徽因并稱“福州三大才女”。

    1919年考入北京高等女子師範學校,與石評梅是摯友。

    1930年經曆過一次婚姻的廬隐與李唯建結婚,兩人的情書一字不改地出版,名為《雲鷗情書集》。

    1933年,她分娩時難産,臨終前對丈夫說:“唯建,我們的緣分完了,你得努力,你的印象我一起帶走了。

    ” 我象是負重的駱駝般,終日不知所謂的向前奔走着。

    突然心血來潮,覺得這種不能喘氣的生涯,不容再繼續了,因此便決定到西湖去,略事休息。

     在匆忙中上了滬杭甬的火車,同行的有朱、王二女士和建,我們相對默然的坐着。

    不久車身蠕蠕而動了,我不禁歎了一口氣道:“居然離開了上海。

    ” “這有什麼奇怪,想去便去了!”建似乎不以我多感慨的态度為然。

     查票的人來了,建從洋服的小袋裡掏出了四張來回票,同時還帶出一張小紙頭來,我撿起來,看見上面寫着:“到杭州:第一大吃而特吃,大玩而特玩……”真滑稽,這種大計劃也值得大書而特書,我這樣說着遞給朱、王二女士看,她們也不禁哈哈大笑了。

     來到嘉興時,天已大黑。

    我們肚子都有些餓了,但火車上的大菜既貴又不好吃,我便提議吃茶葉蛋,便想叫茶房去買,他好象覺得我們太吝啬,坐二等車至少應當吃一碗火腿炒飯,所以他冷笑道:“要到三等車裡才買得到。

    ”說着他便一溜煙跑了。

     “這家夥真可惡!”建憤怒的說着,最後他隻得自己跑到三等車去買了來。

    吃茶葉蛋我是拿手,一口氣吃了四個半,還覺得肚子裡空無所有,不過當我伸手拿第五個蛋時,被建一把奪了去,一面埋怨道;“你這個人真不懂事,吃那麼許多,等些時又要鬧胃痛了。

    ” 這一來隻好咽一口唾沫算了。

    王女士卻向我笑道:“看你個子很瘦小,吃起東西來倒很兇!”其實我隻能吃茶葉蛋,别的東西倒不可一概而論呢!——我很想這樣辯護,但一轉念,到底覺得無謂,所以也隻有淡淡地一笑,算是我默認了。

     車子進杭州城站時,已經十一點半了,街上的店鋪多半都關了門,幾盞黯淡的電燈,放出微弱的黃光,但從火車上下來的人,卻吵成一片,擠成一堆,此外還有那些客棧的招攬生意的茶房,把我們圍得水洩不通,不知化了多少力氣,才打出重圍叫了黃包車到湖濱去。

     車子走過那石砌的馬路時,一些熟習的記憶浮上我的觀念界來。

    一年前我同建曾在這幽秀的湖山中作過寓公,轉眼之間早又是一年多了,人事隻管不停地變化,而湖山呢,依然如故,清澈的湖波,和籠霧的峰巒似笑我奔波無謂吧! 我們本決意住清泰第二旅館,但是到那裡一問,已經沒有房間了,隻好到湖濱旅館去。

     深夜時我獨自憑着望湖的碧欄,看夜幕沉沉中的西湖。

    天上堆疊着不少的雨雲,星點象怕羞的女郎,踯躇于流雲間,其光隐約可辨。

    十二點敲過許久了,我才回到房裡睡下。

     晨光從白色的窗幔中射進來,我連忙叫醒建,同時我披了大衣開了房門。

    一陣沁肌透骨的秋風,從桐葉梢頭穿過,飒飒的響聲中落下了幾片枯葉,天空高曠清碧,昨夜的雨雲早已躲得無影無蹤了。

    秋光中的西湖,是那樣冷靜,幽默,湖上的青山,如同深紐的玉色,桂花的殘香,充溢于清晨的氣流中。

    這時我忘記我是一隻駱駝,我身上負有人生的重擔。

    我這時是一隻紫燕,我翺翔在清隆的天空中,我聽見神祇的贊美歌,我覺到靈魂的所在地,……這樣的,被釋放不知多少時候,總之我覺得被釋放的那一霎那,我是從靈宮的深處流出最驚喜的淚滴了。

     建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後,低聲說道:“快些洗了臉,去訪我們的故居吧!” 多怅惘呵,他驚破了我的幻夢,但同時又被他引起了懷舊的情緒,連忙洗了臉,等不得吃早點便向湖濱路崇仁裡的故居走去。

    到了弄堂門口,看見新建的一間白木的汽車房,這是我們走後唯一的新鮮東西。

    此外一切都不曾改變,牆上貼着一張招租的帖子,一看是四号吉房招租……“呀!這正是我們的故居,剛好又空起來了,喂,隐!我們再搬回來住吧!” “事實辦不到……除非我們發了一筆财……”我說。

     這時我們已到那半開着的門前了,建輕輕推門進去。

    小小的院落,依然是石縫裡長着幾根青草,幾扇紅色的木門半掩着。

    我們在客廳裡站了些時,便又到樓上去看了一遍,這雖然隻是最後幾間空房,但那裡面的氣氛,引起我們既往的種種情緒,最使我們覺到怅然的是陳君的死。

    那時他每星期六多半來找我們玩,有時也打小牌,他總是摸着光頭懊惱的說道:“又打錯了!”這一切影像仍逼真地現在目前,但是陳君已作了古人,我們在這空洞的房子裡,沉默了約有三分鐘,才怅然地離去。

    走到弄堂門的時候,正遇到一個面熟的娘姨——那正是我們鄰居劉君的女仆,她很殷勤地要我們到劉家坐坐。

    我們難卻她的盛意,随她進去。

    劉君才起床,他的夫人替小孩子穿衣服。

    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夠使他們驚詫了。

    談了一些别後的事情,抽過一支煙後,我們告辭出來。

    到了旅館裡,吃過雞絲面,王、朱兩位女士已在湖濱叫小劃子,我們講定今天一天玩水,所以和船夫講定到夜給他一塊錢,他居然很高興地答應了。

    我們買了一些菱角和瓜子帶到劃子上去吃。

    船夫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忠厚老頭子,他灑然地劃着。

    溫和的秋陽照着我——使全身的筋肉都變成松緩,懶洋洋地靠在長方形的藤椅背上。

    看着劃槳所激起的波紋,好象萬道銀蛇蜿蜒不息。

    這時船已在三潭印月前面,白雲庵那裡停住了。

    我們上了岸,走進那座香煙阒然的古廟,一個老和尚坐在那裡向陽。

    菩薩案前擺了一個簽筒,我先抱起來搖了一陣,得了一個上上簽,于是朱、王二女士同建也都每人搖出一根來。

    我們大家拿了簽條嘻嘻哈哈笑了一陣,便拜别了那四個怒目咧嘴的大金剛,仍舊坐上船向前泛去。

     船身微微地撼動,仿佛睡在兒時的搖藍裡,而我們的同伴朱女士,她不住地叫頭疼。

    建象是天真般的同情地道:“對了,我也最喜歡頭疼,随便到那裡去,一吃力就頭疼,尤其是昨夜太勞碌了不曾睡好。

    ” “就是這話了,”朱女士說:“并且,我會暈車!” “暈車真難過……真的呢!”建故作正經的同情她,我同王女士禁不住大笑,建隻低着頭,強忍住他的笑容,這使我更要大笑。

    船泛到湖心亭,我們在那裡站了些時,有些感到疲倦了,王女士提議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