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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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來臨的時候,坐立不安的克萊爾走出門外,來到蒼茫的暮色裡,而被他征服的她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問。

     晚上還是和白天一樣地悶熱。

    天黑以後,要是不到草地上去,就沒有一絲涼氣。

    道路、院中的小徑、房屋正面的牆壁,還有院子的圍牆,都熱得像壁爐一樣,而且還把正午的熱氣,反射到夜間行人的臉上。

     他坐在奶牛場院子東邊的栅欄門上,不知道怎樣來看待自己。

    白天,他的感情的确壓倒了他的理智。

     自從三個小時以前突然發生擁抱以來,他們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在一塊兒呆過。

    她似乎是對白天發生的事保持鎮靜,但實際上是幾乎給吓壞了,他自己也因為這件事的新奇、不容思索和受環境支配的結果而惶惶不安起來,因為他是一個易于激動和愛好思索的人。

    到目前為止,他還不大清楚他們兩個人的真實關系,也不知道他們在其他人的面前應該怎樣應付。

     安琪爾來到這個奶牛場裡當學徒,心想在這兒的短暫停留隻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不久就過去了,很快就忘掉了;他來到這兒,就像來到一個隐蔽的洞室,可以從裡面冷靜地觀察外面吸引人的世界,并且同華爾特·惠特曼一起高喊—— 你們這一群男女,身着日常的服飾, 在我眼裡是多麼地新奇!① ①華爾特·惠特曼(WaltWhitman,1819-1892),美國詩人,着有詩集《草葉集》,哈代所引的詩出自《過布魯克林渡口》一詩。

     同時心裡計劃着,決心再重新進入到那個世界裡去。

    但是你看,那吸引人的景象向這邊轉移過來了。

    曾經那樣吸引人的世界,在外面又變成了一出索然無味的啞劇了;而在這個表面上沉悶和缺少激情的地方,新奇的東西卻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這是他在其它地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房子的每個窗子都開着,克萊爾聽得見全屋子人安歇時發出的每一種細小的聲音。

    奶牛場的住宅簡陋不堪,無足輕重,他純粹是迫不得已才來這兒寄居的,所以從來就沒有重視它,也沒有發現在這片景物裡有一件有價值的東西讓他留戀。

    但是這所住宅現在又是什麼樣子呢?古老的長滿了苔藓的磚牆在輕聲呼喊“留下來吧”,窗子在微微含笑,房門在好言勸說,在舉手召喚,長春藤也因為暗中同謀而露出了羞愧。

    這是因為屋子裡住着一個人物,她的影響是如此深遠廣大,深入到了磚牆、灰壁和頭頂的整個藍天之中,使它們帶着燃燒的感覺搏動。

    什麼人會有這麼大的力量呢?是一個擠奶女工的力量。

     這個偏僻奶牛場裡的生活變成了對安琪爾·克萊爾非常重要的事情,這的确讓人感到驚訝不已。

    雖然部分原因是因為剛剛産生的愛情,但是也不是完全如此。

    除了安琪爾而外,許多人知道,人生意義的大小不在于外部的變遷,而在于主觀經驗。

    一個天性敏感的農民,他的生活比一個天性遲鈍的國王的生活更廣闊、更豐富、更激動人心。

    如此看來,他發現這兒的生活同其它地方的生活一樣有着重要的意義。

     盡管克萊爾相信異端學說,身上有種種缺點和弱點,他仍然是一個具有是非感的人。

    苔絲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不是随意玩弄以後就可以把她丢開的;而是一個過着寶貴生活的婦女——這種生活對她來說無論是受苦還是享受,也像最偉大人物的生活一樣重要。

    對于苔絲來說,整個世界的存在全憑她的感覺,所有生物的存在也全憑她的存在。

    對于苔絲,宇宙本身的誕生,就是在她降生的某一年中的某一天裡誕生的。

     他已經進入的這個知覺世界,是無情的造物主賜給苔絲的唯一的生存機會——是她的一切;是所有的也是僅有的機會。

    那麼他怎麼能夠把她看得不如自己重要呢?怎麼能夠把她當作一件漂亮的小物件去玩弄,然後又去讨厭它呢?怎麼能夠不以最嚴肅認真的态度來對待他在她身上喚起來的感情呢?——她看起來很沉靜,其實卻非常熱烈,非常容易動情;因此他怎麼能夠去折磨她和讓她痛苦呢? 像過去的習慣那樣天天和她見面,已經開了頭的事情就會繼續向前發展。

    他們的關系既然是這樣親密,見面就意味着相互溫存;這是血肉之軀不能抗拒的;既然不知道這種趨向的發展會導緻什麼樣的結果,他決定目前還是避開他們有可能共同參與的工作。

    但是要堅持不同她接近的決心,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的脈搏每跳動一次,都把他向她的身邊推動一步。

     他想他可以去看看他的朋友們。

    他可以就這件事聽聽他們的意見。

    在不到五個月的時間裡,他在這兒學習的時間就要結束了,然後再到其它的農場上學習幾個月,他就完全具備了從事農業的知識了;也就可以獨立地創建自己的事業了。

    一個農場主應不應該娶一個妻子?一個農場主的妻子應該是客廳裡的蠟像呢,或者應該是一個懂得幹農活的女人呢?不用說答案是他喜歡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