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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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件不幸的事——在許多方面都是一件不幸的事。

    黑桃皇後聽見了這群工人中出現的苔絲發出來的冷靜深沉的笑聲,她内心裡長期壓抑的一股吃醋情緒,就立刻燃燒起來,使她變得瘋狂起來。

     “你竟敢也來笑我,你這個騷貨!”她嚷了起來。

     “大家都笑,我也實在忍不住了,”苔絲向她道歉說,嘴裡還在嗤嗤地笑着。

     “啊,你覺得你比所有的人都強,是不是?就因為你現在是他的新寵嗎?不過别太得意,我的小姐,别太得意!我一個人也比得過你兩個呢!來吧——你給我過來吧!” 使苔絲吓了一跳的是,“黑桃皇後”開始脫她的上身衣服——真正的原因是弄髒的上衣引人發笑,她正樂意借故把它脫掉——她在月光下脫得露出了渾圓的脖子、肩膀和胳膊,因為她是一個農村姑娘,在朦胧的月色裡,她的脖子、肩膀和胳膊光亮美麗、豐滿圓潤和完美無缺,就像蒲拉克西蒂利①創造的某些作品一樣。

    她握起拳頭,對苔絲擺出了進攻的姿态。

     ①蒲拉克西蒂利(Prasitelean),公元前四世紀希臘著名雕刻家,其作品以表現人體美為主要特點,代表作品為《阿佛洛狄忒》。

     “哎,真的,我可不想同你打架!”苔絲神色嚴肅地說;“要是我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一種人,我才不會自甘下流,同你這樣一個娼婦走在一起呢!” 這句傷了一大群人的話立刻引來了其他人對漂亮的苔絲的一陣滔滔不絕的責罵,把怒氣發作到不幸的苔絲身上。

    尤其是“方塊皇後”把其他所有的人聯合起來,攻擊共同的敵人,因為她同德貝維爾的關系也就是卡爾遭到别人懷疑的那種關系。

    還有幾個其他的女人也齊聲響應,她們罵得粗魯毒辣,要不是她們晚上事先都在尋歡作樂,她們也不會那樣愚蠢地亂罵一氣的。

    因此,幾個丈夫和情人看見苔絲受到欺負,感到不公平,就想化解這場吵,幫着苔絲說了幾句話;但是他們努力的結果,卻是更加把戰事激化了。

     苔絲又羞又氣。

    她再也不怕路上孤單了,也不管時間多晚了;她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盡快擺脫那一群人。

    她也知道得很清楚,明天他們中間較好的一些人會為他們的感情沖動懊悔的。

    那時候他們都已經走到地裡面了,她就慢慢地向後移動,想獨自跑開,就在這時候,從遮擋着道路的樹籬的一角,有一個騎馬的人悄悄地出現了,這個人就是阿曆克·德貝維爾,他把他們打量了一番。

     “幹活的,他媽的你們為什麼這樣吵鬧啊?”他問。

     沒有人立即給他解釋;說實話,他也不需要任何解釋。

    還在老遠的地方,他已經聽見他們的吵嚷聲了,他騎着馬悄悄地走過來,他聽見的已經足夠他明白了。

     苔絲已經離開了人群,站在栅欄門附近。

    他對她俯下身去。

    “跳上來騎在我的後面,”他低聲說,“一會兒我們就遠遠地離開這群瞎叫的貓了。

    ” 這場危機對她的刺激是如此強烈,她覺得幾乎都要暈過去了。

    要是在她生活中的其它時候,她一定不會接受他提出的這種幫助和陪同的,就像前幾次她所拒絕的一樣;即使現在,如果隻是因為路上孤單她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但是他的邀請剛好是在一個特别的關口提出的,她隻要用腳一跳,就能把她對那些對手們的害怕和憤怒化為對他們的勝利,因此她就聽憑自己的沖動,攀着栅欄門,腳尖踩着他的腳,翻身上了他身後的馬鞍子。

    他們兩個人飛馬馳進遠處夜色中的時候,那些氣勢洶洶的狂歡者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黑桃皇後”也忘記了她身上的髒污了,站在“方塊皇後”和那個搖搖晃晃的新婚女人的旁邊——三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同一個方向,正是在那個方向的路上,馬蹄聲慢慢地消失了,聽不見了。

     “你在看什麼呀?”有一個男人沒有注意到剛才發生的事,問道。

     “嗬——嗬——嗬!”黝黑的卡爾笑了。

     “嘻——嘻——嘻!”喝醉了酒的新娘子也笑了,一邊靠在她心愛的丈夫胳膊上穩住自己。

     “喝——喝——喝!”黝黑的卡爾的母親也笑了,她摸着胡須簡單地解釋說:“一出煎鍋,就掉進了火裡!” 接着,這些露天生活的女兒們又走上了田間的小路,她們即便喝酒過量,也不會永久不醒;她們同那些男人們一起向前走着,在地上他們每個人的腦袋影子的四周,出現了一圈乳白色的光環,那是月光照射到閃爍的露水上形成的。

    每一個走路的人都能看見自己的光環,那個光環總不會離開他們腦袋的影子,無論他們的腦袋怎樣粗俗不堪、搖晃不定;但是光環總是跟着影子,不斷地美化影子;到了後來,他們不規則的晃動也似乎成了光環的一部分,他們呼出的氣體也成了夜霧的組成部分;景物的靈魂、月光的靈魂、還有大自然的靈魂,都似乎同酒的靈魂和諧地融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