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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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雷的《墓園挽歌》一詩的第十五節。

     出乎意料的是,他開始喜愛戶外的生活了,這倒不是由于戶外的生活對自己選擇的職業有關系,而是因為戶外生活本身,由于戶外生活給他帶來的東西。

    從克萊爾的地位來看,他已經令人驚奇地擺脫了長期的憂郁,那種憂郁是因為文明的人類對仁慈的神逐漸喪失信心而産生的。

    近些年來,他能夠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思讀他喜愛的書了,而不用考慮為了職業去死記硬背,因為他認為值得熟讀的幾本農業手冊,根本用不了多少時間。

     他同過去的聯系越來越少了,在人生和人類中間發現了一些新的東西。

    其次,他對過上隻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的外界現象更加熟悉了——如四季的變幻、清晨和傍晚、黑夜和正午、不同脾性的風、樹木、水流、霧氣、幽暗、靜寂,還有許多無生命事物的聲音。

     清早的氣溫仍然涼得很,所以在他們吃早飯的那間大房子裡生上了火,大家感到适意;克裡克太太認為克萊爾溫文爾雅,不宜于坐在他們的桌子上同大家在一起吃飯,就吩咐讓人把他的盤子和一套杯子和碟子擺在一塊用鉸鍊連起米的擱闆上,所以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坐在大張着口的壁爐旁邊。

    陽光從對面那個又長又寬的直棂窗戶裡射進來,照亮了他坐的那個角落,壁爐的煙囪裡也有一道冷藍色的光線照進來,每當想要讀書的時候,他就可以在那兒舒舒服服地讀書了。

    在克萊爾和窗戶中間,有一張他的夥伴們坐着吃飯的桌子,他們咀嚼東西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窗戶的玻璃上;房子一邊是奶房的門,從門裡面看進去,可以看見一排長方形的鉛桶,裡面裝滿了早晨擠出來的牛奶。

    在更遠的一頭,可以看見攪黃油的奶桶在轉動着,也聽得見攪黃油的聲音——從窗戶裡看過去,可以看出奶桶是由一匹馬拉着轉動的,那是一匹沒精打采的馬,在一個男孩的驅趕下繞着圈走着。

     在苔絲來後的好幾天裡,克萊爾老是坐在那兒聚精會神地讀書,讀雜志,或者是讀他剛收到的郵局寄來的樂譜,幾乎沒有注意到桌子上苔絲的出現。

    苔絲說話不多,其他的女孩子又說話太多,所以在那一片喧嘩裡,他心裡沒有留下多了一種新的說話聲的印象,而且他也隻習慣于獲得外界的大緻印象,而不太注意其中的細節。

    但是有一天,他正在熟悉一段樂譜,并在頭腦裡集中了他的全部想象力欣賞這段樂譜的時候,突然走了神,樂譜掉到了帶爐的邊上。

    那時已經做完了早飯,燒過了開水,他看見燃燒的木頭隻剩下一點火苗還在跳動着,快要熄火了,似乎在和着他内心的旋律跳吉爾舞;他還看見從壁爐的橫梁或十字架上垂下來的兩根挂鈎,鈎子沾滿了煙灰,也和着同樣的旋律顫抖着;鈎子上的水壺已經空了一半,在用低聲的傾訴和着旋律伴奏。

    桌子上的談話混合在他幻想中的管弦樂曲裡,他心裡想:“在這些擠奶女工中間,有一個姑娘的聲音多麼清脆悅耳呀!我猜想這是一個新來的人的聲音。

    ” 克萊爾扭頭看去,隻見她同其他的女工坐在一起。

     她沒有向他這邊看。

    實在的情形是,因為他在那兒坐了很久,默不作聲,差不多已經被人忘記了。

     “我不知道有沒有鬼怪,”她正在說,“但是我的确知道我們活着的時候,是能夠讓我們的靈魂出竅的。

    ” 奶牛場的老闆一聽,驚訝得合不上嘴,轉過身看着她,眼睛裡帶着認真的詢問;他把手裡拿的大刀子和大叉子豎在桌子上(因為這兒的早餐是正規的早餐),就像是一副絞刑架子。

     “什麼呀——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姑娘?”他問。

     “要覺得靈魂出竅,一種最簡單的方法,”苔絲繼續說,“就是晚上躺在草地上,用眼睛緊緊盯着天上某顆又大又亮的星星;你把思想集中到那顆星星上,不久你就會發現你離開自己的肉體有好幾千裡路遠了,而你又似乎根本不想離開那麼遠。

    ” 奶牛場老闆把死死盯在苔絲身上的目光移開,盯在他的妻子身上。

     “真是一件怪事,克裡絲蒂娜,你說是不是?想想吧,我這三十年來在星空中走了多少裡路啊,讨老婆,做生意,請大夫,找護士,一直到現在,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靈魂出竅,也沒有感覺到我的靈魂曾經離開過我的衣領半寸。

    ” 所有的人都把日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其中也包括奶牛場老闆的學徒的目光,苔絲的臉紅了,就含含糊糊地說這隻不過是一種幻想,說完了又接着吃她的早飯。

     克萊爾繼續觀察她,不久她就吃完了飯,感覺到克萊爾正在注意她,就像一隻家畜知道有人注意自己時感到的緊張那樣,開始用她的食指在桌布上畫着她想象中的花樣。

     “那個擠奶的女工,真是一個多麼新鮮、多麼純潔的自然女兒啊!”他自言自語地說。

     後來,他似乎在她的身上了解到一些他所熟悉的東西,這些東西使他回憶起歡樂的不能預知未來的過去,回憶起從前顧慮重重天空昏暗的日子。

    他最後肯定他從前見過她;但是他說不出在哪兒見過她。

    肯定是有一次在鄉下漫遊時偶然相遇的;因而他對此并不感到十分奇怪。

    但是這情形已經足以使他在希望觀察身邊這些女性時,選擇苔絲而甯願放棄别的漂亮女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