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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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道:“從五年前的頭一天以至今天,算算有多少個日子在準備了,怎說急促,休作兒女态,下山去吧!”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您能容我再留半日-…-” 瞎老人道:“你要幹什麼?” 年輕人道:“我要多陪陪您,然後再到各處去給和尚們辭個行,您知道,這五年來他們照顧我不少……” 瞎老人搖頭說道:“不必了,照顧你,這是他們應該的,至于每隔五年走一個人,他們也已司空見慣了……” 年輕人道:“可是您總得讓我多陪陪您!” 瞎老人笑道:“遲早你免不了一走,多陪半日又如何,四十四個年頭了,這種别離,我們和尚們更習慣……” 年輕人還待再說話,瞎老人臉色一沉,倏揚:“别婆婆媽媽,羅嗦個沒完,要我摸你下山麼?” 年輕人臉色一變,低了頭道:“我不敢,更不願,您傳給我的功夫,五年之後的今天,我必回到‘老爺嶺’來跪在您面前效命,您請保重,和尚們也請保重。

    ” 話落磕頭,倒射飛去,直技進林内不見。

     瞎老人沒動,也沒說話,半晌才聽他問了一聲:“他走了麼?” 三名和尚神情俱震,矮勝老和尚兩眼暴睜,神光外射,震聲道:“您果然把一身功力都給他了……”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這還有假麼?我從不以虛假對人。

    ” 矮胖老和尚身形一陣抖動,斂威講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您作的犧牲太大了。

    ” 瞎老人含笑問道:“值得麼?” 矮胖老和尚肅容說道:“倘能成大功,值得。

    ” 瞎老人道:“那麼,你們看能成麼,我這犧牲收得回來麼?” 矮胖老和尚道:“您睿智,自己該明白。

    ” 瞎老人道:“我是我,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瘦小老和尚突然說道:“您對這個跟對前八個絕然不同?” 瞎老人道:“你是指傳功?” “不!”瘦小老和尚道:“我是指在遣他們下山之前,您對他們所說的話!” 瞎老人道:“有什麼不同?” 瘦小老和尚道:“對以往的八個,您左叮咛,右囑咐,要他們矢誓不移,要他們忠心不貳,要他們立盟起誓,唯獨對這一個,您一反過去的做法……” 瞎老人笑道:“他不也跟前八個不同麼?” 矮胖老和尚插嘴說道:“是的,的确不同,單這辭行一語,跟最後那句和尚保重,四十多年來,我這是頭一回聽見……” 瞎老人道:“怎麼樣?” 矮胖老和尚道:“這一個的心性淳厚,該在前八個之上!” 瞎老人淡然一笑道:“這麼說,我這條路倒是走對了!” 矮胖老和尚道:“在這四十多年來,您花費了這麼多的心血,現在總算造就出這個良材,您是走對了!” 瞎老人笑了,道:一卻白白耗費了我四十年歲月,四十年,四十年……” 話聲越來越低,笑容也逐漸斂去,最後,他的神态就跟那年輕人剛才沒來之前完全一樣。

     三個和尚突然合什跪了下去,齊聲說道:“末官等恭送大将軍。

    ” 這地方是“招嶺山”下的一個村子,附近的人管這小村子叫“藏龍溝”,的确,這小村子座落在“招嶺山”的溝裡,狹長狹長的,兩邊都是山。

     所謂“藏龍”,那是因為有一年發大水,把這山溝淹了,有條蚊龍藏在這山溝裡,後來水退了,它才随水而去,不知蹤影,所以這小村被人叫做“藏龍溝”。

     “藏龍溝”這地方也真夠瞧的,隻有百十戶人家,一半是種莊稼的,另一半是打獵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的人在山坡上種了莊稼,有的人則上山打了豬,一年辛苦到頭,到了雨多的季節還得防着大水。

     “藏龍溝”地方小,可是由于它離“圍場”不遠,離“承德”更近,故而屬于重地,所以一年四季裡,不管是出太陽,刮大風,下大雨,飄大雪,總有些兵馬在附近巡戈。

     也因為它處在幾個蒙旗之中,盡管“藏龍溝”住的都是清一色的漢人,可是這地方也總有幾個蒙旗的人進出,拿東西來,換東西回去,要趕上這一陣子,小小的“藏龍溝”可夠熱鬧的。

     附近幾個蒙旗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牽着馬,趕着牛來,加上“藏龍溝”這百十家,居然是萬頭鑽動,熱鬧異常,跟趕會一樣。

     所以“藏龍溝”有幾戶人就因為這麼發了一筆不算小,也不算大的财,在“藏龍溝”伊然一方财主,端了起來。

     财一發,房子蓋起來了,吃穿也全不一樣了,有一兩家以前苦哈哈的,如今居然用起人來了。

     這一天,也許是熱鬧的日子,裝束跟漢人不同的蒙旗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騎着馬,趕着牛等,打從天一亮起就陸續地進了“藏龍溝”,遠遠望去簡直絡繹不絕。

     當然,這些人并不全是幾個蒙旗的人,有别處來的漢人,聞風來瞧熱鬧的,有路過的客商好奇停下,正好借機會歇腳的,還有那些防鬧事兒,不露真像的神秘人物。

     在這些人之中,有一個人,較為奇特,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奇特,隻是他那身裝束,雜在這些刻意裝扮,花花綠綠的人當中,顯得有點不平常而已。

     那是個年輕人,結實,健壯的年輕人,黑黑的一張臉,濃濃的眉,大大的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一身粗布衣褲,褲子跟褲腿都卷着,腳底下是一雙已經斷了紹,走了樣的破草鞋,就這麼一身打扮着。

     他這一身打扮,像是本地種莊稼的,可是看他那滿身的風塵,滿身的黃土,他又像走了不少的路到這兒來的,應該是外來的。

     瞧,肩上橫根根兒,那一頭兒還挑着個小包袱。

     年輕人雜在這一行人裡,盡管有不少人對他指指點點,有不少人對他投過詫異瞥。

    可是他都不在意,兩眼直直地盯在那越來越近的“藏龍溝”口,眼神之中有異采,今人難以意會的異采,他像是想從那狹狹的“藏龍溝”口找出什麼來。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也越能聽見小小的“藏龍溝”裡的喧嚷吆喝,鬧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