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真

關燈
音頓了頓,才畢恭畢敬的說了聲,“臣,遵旨”,隻是這語意中,又有多少苦澀,恐怕隻有八爺才體會的到吧。

    我腦中不期然的想起了方才德妃說的那句話,“他們是兄弟,更是君臣”,心中一涼。

     過了會兒,就聽德妃輕輕的說了一句,“咱們也走吧,還得去給先帝爺…”,聲音裡卻帶上了一抹難以掩蓋的擔憂,我雖然有些奇怪,但是已到這生死關頭,那裡還顧得上德妃擔憂不擔憂。

    隻是她話未說完,就聽見門外的太監急慌慌的喊了句,“十四阿哥,您不能…” 我不禁一愣,十四阿哥,他已經從邊關回來了…沒等我再想,就聽見十四阿哥沙啞的笑聲響了起來,聲音多少有些尖銳,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憤怒,傷痛,鄙視,不甘,壓抑,隻聽他啞聲喊了一句,“皇帝四哥,臣弟給您請安來了”… 院外突然安靜了起來,偶爾隻有幾聲粗重呼吸聲隐隐傳來,我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的杯子,心裡大概能猜到十四阿哥所為何來,他心底多少有着被康熙皇帝背叛了的感覺吧,軍權,稱王,康熙給了他太多的希望,或者說是“幻想”。

     而康熙皇帝已經不在了,那眼前這個繼承了大統,可以說是得到了一切他所渴求的親哥哥,已經變成了他最憤恨仇視的對象了吧。

    十四阿哥從小受盡父母寵愛,人又聰明伶俐,可以說從未受過什麼大波折,可奪走他一切的偏偏是… “十四弟啊”四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清淡溫和,卻字字清晰,仿佛每個字都如冰錐般直直的插入你耳中。

    “朕方才還在和老八說,你遠道回來辛苦,先去先帝爺那兒祭拜就是,不用特特的跑來見朕,朕雖是皇帝,但和你們也是兄弟,有些虛禮免就免了,你怎麼還是過來了”,四爺聲音很溫和,甚至可以說蘊含了不少兄慈友恭的情感,但是那個朕字,還有那句特特的,還是讓我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哼哼”,十四阿哥幹笑了一聲,“那怎麼成,您現在可是皇帝了,這規矩怎麼能錯,臣弟可不想随便就被人按個大不敬的罪名兒,要不…”他話未說完,“好了”!德妃突然厲聲喝止了他,院子裡頓時一片安靜。

     隻聽德妃粗喘了兩口氣,又壓下聲音來,“有什麼話兒,回頭再說吧,皇帝,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回乾清宮去吧”,“太後說的是”,四爺恭敬的應了一聲,“八弟,十三弟,你們先和老十四過去,朕陪着太後慢慢走”,“是,臣遵旨”,胤祥朗聲應了一句,八爺也跟着應了,又溫言對胤禵說,“十四弟,有什麼話兒跟皇上講,也回頭再說吧,這些日子皇上也累了”。

     十四阿哥冷冷一笑,“八哥果然是賢王啊,能體貼聖意,不過今兒的話不是和皇上講,是要跟四哥講的”。

    “你…”八爺聲音一噎,“跟四哥講嗎”,四爺突然玩味似的輕笑了一聲,“好啊,那倒要聽聽了,進屋兒去說吧”。

    說完就聽見腳步聲兒響,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個縫兒,我心裡頭血呼的一下沖了上來,一時間隻覺得血熱得好像要把胸腔融化了一樣,就聽德妃尖聲說了一句“慢着”。

     “太後”隻聽四爺有些遲疑的問了一句,雪白的衣襟兒随着微風在門縫中輕輕舞動着,外面靜了一下,突然門口那道雪白的身影兒一僵,門又被推開了些,四爺那有些清瘦的臉孔慢慢露了出來,他眯了眯眼,仿佛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我愣愣的看着他,心裡如火燒一般,一種說不上是委屈還是怨恨的情緒,如岩漿一樣在不停的翻攪着,我們就那樣靜靜的對視着,“啪哒”,一聲輕微的水滴聲響起,突然覺得臉上一陣濕熱,這才發現不知道時候,眼淚已順着臉頰垂落到了杯子裡。

     那滴淚水仿佛也落在了四爺的心上,他好像被什麼燙到了,臉頰抽動了一下,可沒等他說話,就聽見德妃厲聲說,“我有話兒和皇帝說,你們都出去在外面候着,不許過來,胤禵,你和你八哥,十三哥在這兒等着”。

    門口人影兒一閃,四爺已進了屋來,德妃回身兒把門輕輕地帶上了,卻沒有回過身兒來,隻是靜靜的站在門口。

     屋裡一片死寂,看着四爺緊握的拳頭,有些顫抖的薄唇我不禁有些神情恍惚,今天發生的一切仿佛如夢中一樣,康熙的遺诏,德妃的無情,鈕祜祿氏的背叛…我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過去的種種如飛馳的列車一般,從腦海中閃過。

     四爺見我有些站立不穩,下意識的就想過來扶我,沒走兩步,就踩上了一張紙,他沒在意的低頭閃了一眼,還是繼續往前走,突然又頓住了腳步,低下頭仔細的看了兩眼,一彎身将那張紙撿了起來,隻掃了一眼,臉色霎那間變的雪白。

     一絲急促的抽氣聲響了起來,我轉眼看去,德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轉過了身來,她用手帕子捂住了嘴,可些微的驚慌還是從她大睜地眼裡流露了出來。

    見我望着她,她眼裡竟摻雜了一些祈求的意味,我一怔。

     可沒等我再多想,“這是什麼”,四爺仿佛從牙縫兒中擠出了這四個字,他的手也在微微的抖顫着,那張遺诏被他緊緊地攥在了手裡。

    他這話一出口,那一直套在我頸上,令我不能呼吸的繩索為之一松,倒是德妃的臉色青白了起來,仿佛被什麼扼住了呼吸。

     德妃閉了閉眼,仿佛很困難的吞咽了一口吐沫,緊握着帕子無意識似的在臉上随便輕拭兩下,再睜開眼,臉上已是一派的平靜了。

    她沒有回答四爺的問題,隻是緩緩地走向了一旁的軟塌,優雅的坐了下來。

    四爺重重地呼吸了一下,仿佛強行克制着什麼似的,他沒再看我,卻慢慢的轉過身面向了德妃。

     我眨了眨被淚水模糊的眼,看不見四爺的表情,隐約間覺得他的背脊越發僵硬了起來,德妃卻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脊背挺得筆直。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一瞬之間,德妃溫和地開了口,“胤禛,還記得你答應過先帝什麼嗎”。

     四爺的身子硬了一下,他低下頭,嘶啞的說了一句,“是,做個好皇帝”,德妃輕輕點了點頭,眼珠兒不錯的盯着四爺,過了會兒突然又說道,“你記得就好,可你記不記得還答應過先帝什麼”? 德妃的聲音并不尖銳,可四爺卻仿佛被什麼狠狠的刺了一下,微微地打個了個哆嗦。

    我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指甲尖銳的壓進了我的手心兒,可那抹疼痛卻給我帶來了一種近乎于舒适的感覺,這才發覺自己的心緊得仿佛就要碎掉了。

     “記得”,四爺極低的說了一句,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卻不似以往的淡定。

    “記得…”,德妃喃喃地重複了一句,一轉手從袖子裡掏出了個東西輕撇在了四爺的腳下,“你真的記得嗎,那這又是什麼”,德妃的聲音猛地轉為尖銳,四爺的身子一晃。

     “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聲,雖然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嘴,德妃還是将眼光轉向了我,眼光裡也帶了一絲冰冷,我根本顧不上她如何看我,隻是愣愣的看着那個靜卧在四爺腳邊,鮮紅鮮紅的如意帶… 突然眼前一陣模糊,我一伸手撐在了椅子背上,閉上了眼,隻覺得頭越發的暈了起來,可耳邊依然傳來德妃那略為激動的聲音,“你是皇帝啊,不能有這樣的心病,不論怎樣,我都得把這病根兒給你挖了,咳咳”,話未說完,德妃急促的咳喘了起來。

     “額娘…”,四爺顫抖的喚了一聲,聲音裡有多少傷痛難忍,多少無可奈何,甚至帶了一絲祈求,我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從未聽過四爺這樣地聲音。

    我努力的掙開眼來,就看見德妃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四爺,眼淚從她眼中慢慢滑了下來,嘴唇兒不自覺地顫抖着,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要…我在心裡狂喊,不要求她,你做的夠多了…嘴巴張了又合,嗓子澀得仿佛着了火,我努力的想要挺直身子說話,卻無法抵擋那股暈旋感,身子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隻覺得雙膝和撐在地上的手掌都火辣辣的疼,眼前卻還是黑的。

     “小薇”,四爺驚喊了一聲,就聽見他淩亂起身向我這邊走來的聲音,“皇帝”,德妃厲喝了一聲,“我,我沒事兒,我隻是…”,我一邊低喃着,一邊一手按住額頭,努力的想要使自己清醒。

     “嘩楞”,門一下子被人推開了,“小薇,真的是你”胤祥低喊了一聲,沒等我回應,已被圍入一個再熟悉溫暖不過的懷抱裡去了,我下意識的抓緊了他胸前的衣裳,“你怎了,是不是頭又痛了,啊,暈的厲害嗎,我去叫太醫”胤祥的惶急地聲音聽着已經有些變音了。

     我使勁地咧了咧嘴,也不知道做出來的表情是哭是笑,“我沒事兒,你放心,隻是一時有些暈,不用太醫”,我喃喃的安慰着他。

    眼前有些模模糊糊的,我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看見胤祥的面色有些蒼白,他濃眉緊皺,眼光不停的掃視着我,見我睜開眼,才略松了口氣,可手臂抱的我卻是更用力了,我借着他的力氣慢慢的坐了起來。

     我剛要沖他安慰的笑笑,就覺得門口人影兒一閃,下意識的看過去,十四阿哥瘦削的臉龐頓時映入眼簾,三年不見,他看起來越發的成熟了,隻是原本神采飛揚的雙眸,這會兒卻充滿了種種陰暗冷漠的情緒,看起來讓人有些森寒,我心一悸,那股暈黑的感覺又浮了上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什麼,快得令人看不清,他略偏了頭頭對四爺一笑,“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看來皇上您已經作了選擇了”。

    “胤禵”,德妃急喝了他一聲,我卻隻覺得胤祥的手臂一緊。

     “哼哼”,四爺冷笑了一聲,“今兒你要跟朕說的就是這個,嗯”,他的聲音輕淡無比,卻讓人覺得字字誅心,我心底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這個時候的他已不再是那個沉默卻有情的四爺了,而是那個剛強不可奪其志的雍正皇帝了。

    德妃卻是一臉的惶然,有些無措地站在一旁,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十四阿哥卻仿佛什麼都沒感覺到似的,表情還是吊兒郎當的,眼底卻閃着豁出一切的光芒,似乎隻有讓四爺痛,他的痛才會好些。

    他無所謂的一笑,“是啊,皇上果然看的遠,這江山,兄弟,忠誠都可以用一個女…”,他話未說完就停了下來,卻意有所指的轉過眼來掃了我一眼,四爺的臉色霎時變得青白了起來,用手指着他說,“好,你…”,胤祥的臉色也陰沉了下去, 我心裡一急,頭暈的越發厲害,粗喘了一聲之後,隻覺得一根熾熱的銅線,“啪”的一聲斷了開來,腦中一熱,人就重重的往後歪了下去,那股昏沉的感覺再也無法抵擋,“小薇”,胤祥狂喊了一聲,四爺猛地轉過了頭來看向我,他手臂一揚,仿佛想過來抓住我,十四卻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我隻覺得眼前一黑,模糊間,耳邊卻響起了胤祥調皮卻肯定的聲音,“我定要讨了你去”,胤祥,我低喃了一句…“十三弟給的,我也能給,他要的,我也要”,四爺沙啞的聲音恍如昨日…我隻是想讓你們兩個都很開心,隻是想讓你們開心啊,我不停的傾訴着,直到徹底被黑暗所包圍 ============================================================================ “喂,你醒醒,醒醒啊,難道喝礦泉水也會醉人的嗎,怎麼開始胡說八道了!喂”昏沉中,一個我聽起來很熟悉,卻又仿佛很久沒聽過的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回響着。

     我無意識的一揚手,就那麼随意地揮了一下,想将這惱人的聲音趕走,卻隻聽見“啪”的一聲,好像打到了什麼,接着就聽到一聲尖叫,然後一股劇痛從我手臂傳來。

     “啊——”我大叫了一聲,猛地坐了起來,頭呼地一暈,眼前一陣金星亂閃,我忙用一隻手撐住額頭,順勢在眉心上捏了捏,慢慢的感覺眼前清晰了起來,這才往自己的手臂上看去。

     一隻圓乎乎的手正掐住我一點兒肉皮在那裡扭動,我木木的看着那隻手,心髒卻是一陣痙攣,想擡頭又不敢,那種期待又恐懼的心情,擰得我五髒六腑都翻轉了過來…,過了會兒,那隻手突然松開了來,我一怔,下意識的順着手臂往上看去,圓眼、圓臉、圓鼻頭……小秋那帶着幾分怒氣,又添了一抹迷惑的眼,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瞬也不瞬。

     “小秋,是你嗎?”我嗫嚅的問了一句,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想伸手去揉,心裡卻想着是不是我又做夢了,難道德妃給我下的不是毒藥,而是迷幻劑嗎?要是我閉上眼再睜開,看見的會是誰,胤祥,還是四爺,一念到那兩個名字,心裡猛地一疼……我用力的不停的眨着眼,直直的看向前方,卻不是為了看得更清晰,而是隻要一停下來,眼淚便會不可抑制地流下來。

     我正在用力地眨眼中,就聽小秋沒好氣地說:“廢話,不是我是誰,你可真行,随便走走竟能弄到中暑,還找了個那麼僻靜的地方,要不是搞衛生的大叔看見了你,我估計你今天就交待在那兒了。

    ”被她這樣一講,我忍不住揉了揉有些澀的眼,再看,眼前出現依然是小秋那飛快蠕動着的嘴唇。

     聽着小秋沒完沒了的唠叨,腦海中雖然還是一片混亂,但心情卻鎮定了許多,我随意的轉了頭四下裡亂看。

    玻璃窗,日光燈,空調扇,桌子上還放着我上個月和小秋一起買的那款手機,小秋的大背包也斜搭在椅子上,那個再眼熟不過的,傻乎乎的流氓兔挂飾,正安靜的垂在拉鎖上,一股久違的現代感慢慢地滲入了我的神經。

     看樣子我真的是回來了,或者應該說我從未去過那裡,隻是清醒過來了,那真是一場夢嗎?我茫然四顧,雪白的牆壁,高高的承塵,雕刻着繁複花紋的門扇,一切都是那樣的似曾相識,一切也都是這樣的陌生。

     可是,新婚之時,與胤祥徹夜交頸私語,那個甜的仿佛血管裡流淌着是蜜糖的夜晚…四爺微帶酒氣地攏着我,醺然輕聲笑問,“是為我慶生?”的那個夜晚,都恍如昨日…我輕輕的噓了口氣,一切都是虛幻嗎,既然幸福如此缥缈,可為什麼疼痛卻是這麼的深刻清晰,突然間太陽穴一緊,一陣暈眩襲來。

     我輕輕的靠回了床側的石灰牆上閉上眼,一股涼意頓時順着背脊透了進來,腦中的眩暈感也降低了不少,暗暗命令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要在想,過了會兒,我才睜眼看向一直在說個不停的小秋。

    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她的每一聲抱怨都帶了濃濃的關心,讓我的心漸漸的放松了下來。

     小秋叨唠了半天,突然發現我居然沒有回嘴,就隻是這麼微笑着的看着她,她下意識的停了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會兒,又伸手過來快速的摸摸我的腦門,又收回去摸自己的,一時間我隻感覺到,她的手指肉肉的,也暖暖的。

     “這人怎麼傻了,剛才醫務室的阿姨不是說你沒事兒嗎,多補充點水分就行了,怎麼突然直麼愣眼的”,說完大張着五指伸到我臉前,吓了我一跳。

    “這是幾,看得清嗎”,她頭頸略向前伸,見我隻是怔怔的看着她,不禁有些緊張的追問了我一句“怎麼不說話,還會數數嗎“? 我心裡不禁有些好笑,隻覺得一陣溫暖的風從心頭吹拂了過去,清咳了一聲,我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皺眉笑答了一句,“我當然會數,可你手指快插到我鼻子裡去了,怎麼數啊”? 小秋一頓,把手收了回去,又仔細地看了看我,發現我确實沒事兒,立刻又兇了起來,“你沒事兒沖着我傻笑什麼啊?”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叫懷念好不好。

    ” 小秋翻了個比我更白的白眼,“一個星期沒見我,你就懷念上了,那我上次出差去山西一個多月,買了東西回來去找你,一見面,你說什麼來着,咦,你怎麼還沒走啊。

    ”她怪模怪樣的學着我當時的樣子。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讓她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這回事兒,不過小秋因為工作的關系,時不時地就會出個差,來來回回的次數多了,有時候搞混了那也是在所難免。

     小秋見我笑,撇了撇嘴唇兒做了個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