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風蕭索 銀劍芒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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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下,上半身空門暴露,他的左掌雖然握着兩支傘骨,并非赤手空拳,但事發倉猝。

    除非孫羽出手稍慢,否則他還是擋無可擋! 孫羽已棄去銀劍.短劍的脫手,何異于孤注一擲,又豈會有不竭盡全力的道理! 那麼近的距離,就算孫羽自己也沒有辦法閃避,香祖樓更不用說!他驚呼方出口.劍已沒入了他的咽喉!驚呼聲頓斷! 他踉跄退出半步又半步,左掌勉力外翻,兩支傘骨脫手擊向孫羽! 孫羽幾乎同時已用腳将銀劍挑起,右掌随抄住順勢-翻,震飛擊來的傘骨! 香祖樓仍不死心.作最後的反擊,再起雙飛蝴蝶腳! 孫羽鼻輕笑,索性連動也懶得動了。

     跟着看,腳不過踢出小半,離孫羽還遠,香祖樓已然仰天倒了下來! 他掙紮着要起身.但隻能勉強地擡起半頭。

     傘,早已滑出了他的右掌,他用左臂支着橋闆,空出來的右掌則按住胸膛,離嵌入咽喉那劍很近,他卻連碰也不去碰它。

     隻因為他知道那麼做,他就得立刻死亡! 就那樣,他用詢問的目光望着孫羽! 孫羽看得出香祖樓目光裡的含意,他橫劍當胸,左掌拇指食指輕捏着劍脊,緩緩地移向劍尖。

     “銀劍不過是标幟,我殺人很少用它,猶其是對付高手,我用的通常是第二口劍.短劍!” 香祖樓的目光突縮。

    像是說:“我不知!” 孫羽拇食指陡彈,劍嗡的龍吟。

    “沒有人知道,知道的都已死亡!” 香祖樓的目光又再瞪,詢問的意味更濃! “你放心!”孫羽沉着聲,鄭重地,“我應承得過你的事情就必會替你做到!” 香祖樓瞳孔頓散,那右掌暴翻,突然拔出了咽喉嵌着的短劍! 劍拔出,他蹩着的那口氣亦吐了出來。

     他狂吼;“多謝!” 聲斷氣絕,頭向旁邊歪了下去! 血已從他的咽喉标了出來,濺濕了橋闆,卻沒有濺及他胸膛的衣衫,所以孫羽并不着急去拿那兩張銀票。

     他沒有搖頭,更沒有歎息.仿佛就無動于衷。

     他從容不迫地拾回劍鞘,套好銀劍。

    再走到香祖樓身旁,扳開他右掌的五指,将短劍取出,拭去血,小心地放回左靴的靴筒裡。

     他的眼瞳還是那麼的峻冷,他的舉止還是那麼的鎮定。

     但到他的手抓着那兩張銀票從香祖樓懷裡伸出來的時候,他的手竟然起了顫抖。

     幾乎同時的,他的眼瞳也起了顫抖。

     他忽地用力握住了那兩張銀票,握得是那麼的緊,手背的筋也根根露出了! 孫羽喃喃地說:“應該說多謝的到底是你還是我呢……” 他長歎,擡望眼,潇潇雨已歇,快三更了。

    他終于站起了身,舉起了腳步。

     凄涼的燈光,長長地映着他的影子。

     他就踏着自己的影子,走向黑暗的深處…… 燈,銀燈,富貴燈。

     燈旁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人還不過二十來歲,很年輕。

    很漂亮,那膚色也的确是如霜如雪。

    她右手斜拈着玉匙,撥弄着文王鼎裡燒着的香,左手輕托着香腮,半邊身斜倚着雕禽桌子,幽幽地坐着! 燈光從旁射來,替她在臉上添下了淡淡的燈影,人于是顯得更美了。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她眼裡的春意卻方濃。

     風忽地穿窗,吹過了燈旁。

     燈火搖曳,那文王鼎口冒出來的輕煙也搖曳。

     輕煙飄忽地缭繞于燈光中,還未飄到她面前,她厭惡得已先皺起鼻子,随即撮唇吐了一口氣。

     輕煙給吹散,遠遠地飄了開去,但很快又凝聚,随風飄了回來! 她的鼻子于是皺得更深,搖搖頭,沒有再吹氣,隻是歎息:“春風……” 才兩個字出口,已有“人”替她接下去:“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帏?” 聲音發自她頭頂半空,那裡沒有人,有的不過是一隻栖息在架上的綠鹦鹉。

     那綠鹦鹉張着嘴,“帏”字的袅袅餘音尚徘徊在舌縫間!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帏?唉,不是李白的“春思”詩末兩句? 好一隻鹦鹉,居然還會念唐詩,像這樣的鹦鹉,又有多少隻?就花上百來兩黃金,對富貴人家來說也是值得的。

     即使是巧合,也值得欣賞! 但她似乎并不欣賞,她沒有再作聲,隻是擡眼望着那綠鹦鹉,眼中連半絲笑意也沒有,有的隻是不悅之色。

     輕煙這下子又飄到了她身旁。

     她的眼随即垂下去,更不悅! 隻可惜,鹦鹉或許還會畏懼她的目光,煙?萬萬不會。

     她拂袖,煙飛散,但香氣早已蘊茵小樓,那卻是拂也拂不開的。

     香,很香,什麼香?檀香! 綠鹦鹉,檀香,不就是“錦衣侯”香祖樓所愛的東西麼? 檀香的香氣醉人,能言的鹦鹉也應讨人歡喜,但她分明厭惡到了極點。

     怎麼她偏又要坐在鹦鹉下,檀香旁? 沒有人會願意做自己厭惡的事情,要自己厭惡的東西,除非是迫于無奈! 燈是孤燈,她人也是形單隻影。

     小樓的門掩着,她本來可以自己喜歡怎樣就怎樣,但她還是坐在鹦鹉下,檀香旁! 小樓裡不錯是沒有别的人,但她的心頭卻束縛着無形的枷鎖,有人抑或沒有人,對她來說都已無差異,亦無所謂迫與不迫。

     她嫁的是喜歡她的人,是必然會遷就她,更不會讓她冷落閨中。

     她嫁的若是她喜歡的人,必然她會遷就,日久成自然,不慣的也慣,哪怕鹦鹉學舌耳邊,檀香缭繞眼前。

     所以男人要娶妻子最好還是選擇那真心喜歡自己的女人,女人要嫁丈夫最好還是選擇那真心喜歡自己的男人。

     無疑那是片面的感情,但男女間的感情開始時試問又有多少不是片面的。

     問題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被人喜歡同樣也是幸福的人似乎少得很…” 不是喜歡她的人,也不是她喜歡的人,那她嫁的到底是怎樣的人? 說起來畢竟是喜歡她的人,隻不過也是與衆不同的那種人! 那種人輕财好客,是人們眼中的大丈夫,大英雄。

    對朋友,那種人總對得住,為公義,那種人甚至會不惜灑熱血,抛頭顱。

     要是在亂世,那種人是必能叱咤風雲,即使在承平,那種人亦不難江湖快意。

    誰要找朋友,都會先考慮那種人,是以那種人朋友絕不會少到哪裡去。

     也就因為朋友多了,那種人顧得朋友,已再無暇理會自己的妻子。

     也就因為朋友多了,那種人無日不是前呼後擁,永不知道所謂寂寞,更不曉得寂寞的痛苦。

     當酒酣耳熱,抱銅琵琶,執鐵綽闆,與朋友帶醉狂歌大江東去的時候,那種人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妻子孤零零寂寞閨中,方試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做那種人的妻子,的确不容易! 也用不着旁人說話,那種人自己始終會故态複萌的,要是給挑撥兩句,才入家門又出家門還好,為了證明自己的丈夫氣慨,難保就他鄉作客幾月,由着那做妻子的五更千裡夢,一日九回腸。

     并非是無情,不過那種人更怕被人取笑!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達人所恥,壯士不為,也就是那種人的信條。

     或許有日那種人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妻子,會感到後悔,卻恐怕已是若幹年後的事。

     那悠長的日子,又豈是容易過的。

     但無論如何,做那種人的妻子還是要規行矩步的好,否則,後果是必不堪設想! 大丈夫難保妻子不賢不孝,是很久就已經有的說話,家庭裡發生了什麼,都不關那種人事,更隻有同情,不會被非議。

     又豈知對得住朋友的人,未必對得住妻子…… “錦衣侯”香祖樓也就是那種人,她也就是“錦衣侯”香祖樓的妻子,舒媚! 寂寞了多少夜,她自己也不清楚,但香祖樓留在家裡的日子有多少,她卻可以數得出來。

     今夜,她又在寂寞地等待。

    她已不在乎! 當然她是可以自己去休息的,但今夜不同,怎樣她也要等下去,直到三更。

     那之後,她可能不用再等,也可能永遠地等下去,更可能就算她想等也沒有命等了。

     她并不是賭徒,但比起任何賭徒她毫不遜色,隻因為她不獨傾盡多年的私蓄來做賭注,還準備着必要時賠上自己的生命! 三更……二更也過了,三更還會遠麼? 她,也是那麼想,眼裡的不悅不覺已退盡,然後,她笑了,她是笑自己竟傻到在生那檀香,那鹦鹉的氣,不是麼,那許多年來都已忍了啊。

     她笑着又再用玉匙撥弄文王鼎裡燒的檀香。

     笑中卻透着苦澀的意味,她真還有心情來笑? 那檀香已沒有多少,越燒也就越淡! 簾外,雨已歇,隻是檐前依稀還水珠點滴。

     漸漸的,檐前那滴水聲也聽不到了。

     小樓裡不由就更靜。

     更鼓聲終于又傳來,三更! 她默數着更鼓聲,不知不覺地放下了玉匙,站起了身子。

    也就在這時,小樓那虛掩着的門突然依呀的被人推開! “誰?”舒媚失驚的轉過身去,面色已變,聲音甚至也岔了。

     “是我,潘玉!”推門那人應聲着,蝴蝶也似地手舞足蹈地闖了入來,随即又将門掩上,還下了闩。

     “差點沒有給你吓破膽……”舒媚擡手拍着胸口,忽的又低聲叫了起來,“是什麼時候,你怎能到這裡來,還不趕快出去,讓他回來看見,可不得了……” “他若回來,二更左右就應該回來,到三更仍不見人,你以為他還會回來麼?” 潘玉笑了,他不笑時已像是在笑,笑起來更見風流倜傥。

     他也的确很英俊,年紀怕已有二十六七,但笑起來卻隻像二十二三。

     他表現得很開心,差點兒沒有變成了蝴蝶,飄舞着,他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人已在舒媚面前! 舒媚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又問:“那你真的敢肯定?” “下手的要是别人,我不敢,但是‘銀劍殺手孫羽’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孫羽乃是職業殺手中的殺手,殺人對他來說簡直就比吃白菜還要容易,他既然應承今夜三更前了事,姓香的就斷不會活過三更;何況那姓于姓崔的今夜都沒有追随左右,孫羽要解決他還不簡單嗎?” “你倒很清楚孫羽,認識他?” “不認識,但我的黃金白銀認識。

    ” “你的?”舒媚的嘴唇翹得好高。

     “嗅,是你的,但你的我的又有什麼不同,難道你我還要分彼此?” 舒媚噗哧的笑了。

    “人家跟你說笑,你怎的就當真了。

    ”燈光下,她笑起來顯得更漂亮,潘玉幾乎看呆了,他涎着臉随着亦笑:“誰當真?” “要不是怎的說得那麼老實?” “口裡老實有什麼緊,手不老實就成了。

    ”說着潘玉的手已很不老實地摟住了舒媚的纖腰。

     舒媚忽的皺起了眉頭。

     “你又怎樣了?”潘玉好不奇怪的。

     “我怕……” “你還怕什麼?” “二叔跟三叔他們……” “什麼二叔呀三叔的,又不是姓香的嫡親,結拜的罷了,他們最好就少管閑事,否則,有他們瞧的,我總不相信孫羽會有生意也不做!” “又找孫羽?那可要很多錢!” “為了姓香的那厮。

    不惜耗盡了你多年的私蓄,但姓香的既然死了,你還用得着擔心錢銀的問題?姓香的如今沒有兄弟,遺下來的财産不消說也就是你的,你可知他的财産共有多少?” “我倒沒有留心到,你以為?” “前些時,我私下給他計算過,天哪,險些沒有給那些數目字脹破我的腦子,如果拿那銀兩來折合,十六檔的算盤用起來倒還馬馬虎虎!”潘玉的眼瞳刹那間像光亮了好幾倍似的。

     舒媚對此卻仿佛無動于衷,忽然她問:“你計算得那麼清楚,不是為了他的财産……” 不等舒媚說下去,潘玉已連連搖頭,連連否認:“不是,不是……” 他畢竟是聰明人! 舒媚重新展開了眉頭。

    “不管你怎樣,我這次卻完全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