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三 壽 序

關燈
其親戚鄉黨,而請餘文為燕序。

     初,翁遊京師最久,輕裝卻傔從,騎行往返,常不及二十日。

    翁以太學生遊顧文康公之門,公甚親信之。

    而為人謹厚不洩,不因氣勢有所私利,人以緩急告,即未嘗不盡心為之排難解紛。

    始以選調旗手衛經曆,捧部檄出使。

    會同時出使者例貶官,而翁當之河西,不欲行,遂自劾去。

    及文康公殁,而翁自是少至京矣。

    獨今歲一至,而騎馬陸行,馳驟如飛,人見之,殊不類七十歲人也。

    人才如翁,使之當事真可任,宰相知人不謬。

    今老而康強。

    其壽未可既。

    吾邑人才如翁,後來豈易得哉? 或曰:錢氏世有壽考,蓋以為陰德所緻。

    翁祖贛州文學,壽八十四,父春林君,壽八十二。

    裡人稱贛州嘗攝守事,活死囚四十餘人。

    一道士被釋,以金為謝,贛州卻之。

    道士園有竹千竿,截其尤巨者為爐,旦夕焚香禱祝,臨行以為贈。

    今錢氏竹爐猶存。

    餘今觀翁之壽,必能過于前人。

    而果以為有陰德,其世當有興者,翁尚能及見之。

     夢雲沈先生六十壽序 淞江之上,有隐君子曰夢雲先生,沈氏。

    其達生适嗜,玩世不羁之士乎!友人朱君某,以先生六十,來征文為壽。

     竊承下風久矣。

    蠹食穹壤,敢妄意少裨益于生人,雖有身而不自知惜也。

    聞先生出入三世之書,及今而腎藏不衰,骨體堅壯,殆必得之深者。

    願因而請質焉。

     天以六氣臨地,地以五位承天。

    應天之氣者,五歲而右遷;應地之氣者,六期而環會。

    五六相合,而七百二十氣為一紀,倍之而千四百四十氣,凡六十歲,為一周。

    是非先生之年耶?周而複始,如環無端,天地自然之運也。

    是胡天地之運無終窮,而吾人壽敝天地者,未之見耶?豈不以天,氣也,無形也;地,形也,無情也。

    即天地而較之,地滞于形,已不能與天并其久;況有情之物與天地較耶?氣有盈縮,形有盛衰,天地之運不長得其平,況滋蕃長育乎其間者,顧悉得其沖,不觸其乖耶?脈法曰:天地之變,無以脈診。

    謂其順相承也,循環以相生;逆相勝也,循環以相救。

    不能不勝,未有勝而不複。

    勝複之作,不形于診也。

    是故天地之運,悠久而無疆耶?人之有形也,不盡值其氣之沖;五藏之氣乘之出,而喜怒思憂恐之情,不能一一中其節。

    其相勝之氣,又安能如天地之相救而能複耶?是故周而複始,如環無端者,其天耶?由八歲而八八,浸實而浸虛者,其人耶?人不得與天地并,不可并者,陰陽之體耶?可并者,變化之用耶?變化之為用,在天為玄,玄生神;在地為化,化生五味;在人為道,道生智。

    善攝其生者,殆所謂以道而神禦者耶?抑有餘,不翼于勝;助不及,不贊其複;喜怒思憂恐,一而莫之能亂。

    天之勝也,其複以天;人之勝也,其複以人。

    複以人,人亦天也。

    上古之真人,與太極同質而無敝,豈诳我耶? 先生之從子果,從餘遊。

    稱先生骨清而神朗,意豁而氣和,行其胸襟,不與世縛。

    少年,嘗遇異人于月下,恍然覺悟,物外煙霞之想,寤寐尚其依依。

    果爾,先生之養非人所能窺,其壽亦非人間之數可得而計,奚一再周之足雲耶?經曰:善言人者,必有征于己。

    先生之濟物博矣,将無于其身而征之耶?将無于其身而征之耶? 碧岩戴翁七十壽序 人之情皆有樂與不樂,二者因所适而異;又有不然者,則系乎其人。

    其人能自适,即其樂恒然;雖有所不樂,不能易也。

    「蟋蟀在堂,歲聿其暮。

    今我不樂,日月其除。

    無已太康,職思其居。

    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唐之俗,其人安于不樂,故欲其樂,終不可得也。

    「東門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陳之俗,其人安于樂,故欲其不樂,終不可得也。

    夫以憂深思遠,儉而有禮,為有堯之風。

    視幽公之荒淫棄業,亟會歌舞,固不可同日而語。

    然世之君子,姑舍此而論,吾人生世誠無幾,獨戚戚不自聊,乃非所以順性命之情。

    故雖唐之儉,君子譏焉。

     古有莊周之徒,常思自放于天壤之間以為達。

    彼誠有見,謂當世之事,一切皆中吾之心,吾以有為應之,雖百年之内,足以有所成,則吾亦可以少自苦,而庶幾所至有涯而不辭也。

    今以人之身涉于無涯之中,極一世之心力,終不能有所觊。

    則亦何苦役役舍吾之可樂以易彼哉?且天地日月,風雲山水,四時花鳥,稻粱醴膳,宮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人之生有此耳。

    能自樂者,其人之生,常以百歲能當乎人之數百歲。

    以其于天地獨見其高厚,日月獨見其昭朗,風雲山水獨見其變态,四時花鳥獨見其靓麗,稻粱醴膳獨知其味,宮室筦簟獨知其安,父子昆弟、夫婦朋友獨知其有情。

    彼不樂者,百年之内,惛惛罔罔,而又何知哉? 餘少時有志于古豪傑之士,常欲黾勉以立一世之功;既老不遇時,始益悟人世之倏忽。

    即年少得志,躐取卿相之位,至于今日,亦不必能以有所立卓然如古之人者,其摧敗必且為世之所指議,予亦何羨哉?予鄉碧岩戴翁,少而知樂;至老,飲酒虞戲如一日。

    餘意翁之觀天地日月、風雲山水、四時花鳥、稻粱醴膳、宮室筦簟、父子昆弟、夫婦朋友,必有異乎人者也。

    于是翁年七十。

    縣中諸進士,與其子與政同事者,皆往從翁飲酒甚樂。

    請予文序之。

    噫!諸君子從翁一日樂也,然且有當世之憂;安能以餘言為然;姑為之序之。

     杜翁七十壽序杜翁居郡城中,敦尚禮義,教其子讀書,數延名賢與之遊處。

    三子皆自刻勵,為學官弟子。

    予友陳子行,嘗館于其家,是時子行試南畿,為首選。

    一時之人,争詣子行之門求為弟子,恐不能得;獨杜翁仍能延緻其家。

    子行見予,數稱其賢。

    而子行之兄子達,讀書南禅寺中,性剛直,于人少所往來;獨與翁父子親善。

    其見予,稱翁之賢,如子行也。

     予未識杜翁,往歲與子達同赴南宮,從郡中行,過杜氏之門,少憩焉。

    已謝其主人而去,子達乃告予,此向所稱杜氏者也。

    而子達不先言,翁竟亦不知予。

    然予于陳氏兄弟,得翁之為人悉矣。

    今年翁七十。

    時子達尚寓南禅寺,數見翁之子,言翁以五月日為其誕辰,求一言以為壽。

    而予于子達不能辭也。

     記曰:「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記王制内則原文下均有「禮」字。

    】,夏後氏以飨【禮記王制内則原文下均有「禮」字。

    】,殷人以食【禮記王制内則原文下均有「禮」字。

    】 。

    」凡老者所宜得,在于安與飲食之而已。

    杜氏之奉養無阙,而三子恂恂不違其志,此非所謂燕而能飨與食者乎?記又曰:「七十曰老,而傳。

    八十九十曰耄。

    」「百年曰期頤。

    」老而傳者,何也?人生自少壯,皆求所以自樹立。

    至于七十,無可為矣,而必有可傳者。

    翁以詩書禮義贻其子,非其可傳者乎?夫年至七十,古人以為難。

    而人子之心,孰無壽考萬年之祝?然無可傳,不能無愧于其父;無燕與飨食之,不能無愧于其子。

    兼是二者,此子達之所以為杜氏賀也。

     叔祖存默翁六十壽序 昔我歸氏,自工部尚書而下,累葉榮貴,迄于唐亡。

    吳中相傳謂之着姓。

    今郡城西有歸王墓雲。

    宋沛州判官以來,益微不振,以宗強為鄉裡所服而已。

    素節翁當洪武時,避難,攜妻子轉走巴、黔之間。

    所至有神人擁護相導之,得以無死。

    人以吾歸氏為神明之冑,世當有興者,然至今未之見也。

    素節翁有七子,吾曾王父為世嫡曾孫,而存默翁實曾王父再從弟之子也。

     始,素節置别業于縣東南三十裡所,吳淞江之上,地名綠葭浜。

    時諸子弟以宮室裘馬馳騁縣中,而季氏獨分居綠葭浜,以耕田為業。

    迨今五六十年間,吾王父僅僅能保其故廬,延詩書一線之緒;如百圍之木,本幹特存,而枝葉向盡,無複昔者之扶疏。

    而七子之宗,存者無幾矣。

    今吾存默翁獨能自持于艱難困阨之餘,異時季氏之宗與翁聚居者,目所及見,猶有十餘人,唯翁一人在耳。

    是十餘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

    若七宗之子孫,則數百人惟翁一人在耳。

    是數百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

    豈不可貴而可賢哉? 有光自惟年八九歲時,聞故鄰盧兖州家有譜系、遺訓。

    而曾王父先計偕在京師,時館閣諸老,如宜興徐文靖公、長沙李文正公、同郡吳文定公、王文恪公,所為文章甚衆。

    後遂獲序次歸氏族譜。

    顧今垂老不遇于世,無以庇其九族,有葛藟之感。

    見吾存默翁,不能不為之喜也。

    素節翁至吾王父,皆年近百歲。

    則壽自吾家所有,于存默翁無容祝禱之矣。

     高州太守欽君壽詩序 高州太守緻仕欽君,與餘嘗同試建康。

    嘉靖十九年,君為順天府貢士,而餘貢應天。

    是時吾郡登南榜者,士二十七人,而北榜惟君一人。

    報至,遂為二十八人,一時以二十八宿拟之。

     故事,兩京同歲薦者,亦為同年。

    而君登嘉靖二十九年進士,選為都水主事。

    三十二年,分司隘船閘。

    餘自京師下第過之,歡然有故人之情。

    其後君遷虞衡郎,及出守高州,緻仕家居。

    餘家去郡城一舍而近,然餘少入城市,遂隔絕不相知,以為君猶在高州也。

    四十年,餘在京師,君之子止信懋孚,方遊太學,數過餘。

    雲,君是歲年六十,求朝貴詩聯為大卷,将歸為壽。

    請餘序之。

    餘許之而未果。

     今年,餘方試南宮,懋孚來過,為言夢餘登第,而餘果得第。

    夫以一第不足為重,而懋孚别三年矣,非其意之所及。

    又前歲不夢,而夢今歲,人之出處,非偶然者。

    亦豈以君同年之情,感于夢寐者如此!會懋孚複以前序為請。

    夫君之子蕲餘第于夢寐之間,而餘靳為壽君于詞章之末,以為非人情;因遂書之,而歎君之徜徉自恣于世外,而餘之馳骛而不知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