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二回 彩雲借物取新歡 瞞照觀容添舊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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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重陽。

    紅葉吟霜,黃花酣雨。

    拜壽之後,愛娘同耿朗坐在樓上品茶。

    春畹抱了順哥走上樓來,順哥抱着一塊花糕咂饣舌,耿朗要抱順哥,卻又不好去接。

    原來耿朗回家,深明斷發割指之情。

    見了春畹,如見夢卿一般,大不過意。

    幾番要向春畹親近,春畹又避嫌疑。

    以此兩個人反覺得礙臉。

    七月内,香兒在耿朗面前告說,請三娘移居東一所照看順哥,是愛娘阻止。

    八月内康夫人令耿朗收春畹,仍令住在東所,又是春畹說二娘的孝服未除,不敢強從。

    到這九月内,尚在計議未絕。

    故耿朗益發不好親近。

    愛娘見這形景,反催着春畹送順哥到耿朗懷裡。

    耿朗抱了好半日,春畹方才接去。

    午後愛娘邀雲屏陪耿朗在夢卿舊日的窗下賞菊,春畹便同夏亭、秋階将幾盆上色菊花依式排開。

     彩蕭、彩艾送酒,青棠、丹棘送菜。

    愛娘道:“菊花欠茂,可知春姨心緒不佳。

    想這酒菜,亦未是親手調和。

    ”雲屏目視春畹而笑。

    耿朗飲酒中間,不覺歎道:“記得前歲九月與二娘賞菊,今日物在人亡,風景不殊,而感慨系之矣!”愛娘将順哥抱在膝上道:“前歲賞菊,是和他母親。

    今日賞菊,是看着兒子。

    一則以悲,一則以喜,亦可以半折了罷!”耿朗道:“今日個因其母以愛其子,固是悲中生喜。

    然見其子複思其母,又未免喜中生悲。

    ”雲屏聽說,手指着春畹道:“你見了此人,還是喜,還是悲?”耿朗道:“有其主必有其奴,真覺可喜。

     有是奴方不負其主,更覺可悲。

    我在東海夢見二娘暴亡,其代二娘報旗鼓者,卻是此人。

    可見事有先機,非人所得主也。

    ”說完又向雲屏、愛娘耳邊各說了幾句,兩個人俱含笑應允。

    賞飲多時,雲屏、愛娘各将七色鶴翎紋絲鎖口的旁枝剪了幾朵,拿去插瓶。

    是夜耿朗在愛娘房内過宿。

    初更之後,萬籁無聲,細茗一瓯,名香半炷,兩個人對坐圍棋,耿朗用偷過陰平勢,愛娘用夜奪昆侖勢,臨收局愛娘卻赢了三子。

    耿朗笑着随口念兩句道:“賺得郎君迷靥輔,笑揎紅袖打雙關。

    ”棋罷,愛娘道:“我有一件物事,你看看可還好否?”因取出夢卿畫的真容,用畫叉插好,移燭就近耿朗。

     耿朗細細看去,吃一驚道:“這穿綠的分明是你,那穿藍的恰是二娘。

    是那個妙手與你兩人畫此行樂圖?可喜可喜,我正思再無與二娘相見之理,不想在這畫上又睹此一面!夢卿夢卿!你在泉下不能瞑目,可知我在人間,徒自傷心麼。

    ”說畢,淚珠迸流。

    愛娘再三勸住,将夢卿如何畫圖之處細說一回。

    耿朗驚訝道:“二娘嫁來幾年,隻知他能詩,卻不知他善畫。

    今日看這用筆傳神,分明又是吳道子一派,你看穿綠的豐神潇灑,眉宇間露一團活潑之氣。

    你若自己記不得時,看了此畫,比在鏡子内還覺分明。

    看穿藍的,恬淡幽閑,面目上大有不舒之色。

     較之北套間内九畹軒前,隻少得一口氣,便似活人。

    大奇大奇,我不信有此絕技,莫非是你說慌?”愛娘道:“書畫兩道,本可相通。

    古來善作畫者,少有不善寫字者也。

    君既認得二娘的字,便可認得二娘的畫。

    若既認不得二娘的畫,則二娘的字想來亦在認得不認得之間了。

    ”耿朗遲了半晌道:“正是。

    四弟所拿扇子,至今我尚未知真是二娘寫的否?但以四弟系自己骨肉,二娘自幼謹嚴,故我一向不好問得。

    ”愛娘道:“早問則疑心早解,不問則終身不明。

    但恐你真知之後,免不了許多懊悔。

    ”耿朗道:“甯可懊悔,斷不可不真知。

    ”愛娘道:“此事已有根柢可尋,我須給你個水落石出。

    ”耿朗聽說,心才稍安。

    時已漏下三鼓,喜兒收去圖畫,衆倚女亦皆回避,愛娘在燈下卸妝。

    花保兒執住鬓發,指甲長急切解不開。

    耿朗在旁,替解了多時,方才摘下。

    因笑道:“是頭油香,是臉粉香,是口脂香,畢竟是身上的肉香。

    香生于身者為麝,而麝之香在臍,卻不知三娘的香是在臍上,是在臍下?”愛娘亦笑道:“臍上亦生香,臍下亦生香。

    隻是有了香,我便不姓林,不姓宣,不姓水,亦要姓任了。

    ”當夜兩個人說說笑笑,共入鴛帏,同栖鳳枕。

    這一來有分教:養兒以報母,長恨女之恨緒全消。

    愛妾而思妻,多情郎之情絲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