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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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 桃子叫門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悅耳。

     獨角戲 桃子平時都是一個人睡在離倉房很近的六鋪席大小的房間裡。

     屋裡有桌子、椅子、衣櫃,還有床,這些東西使這間六鋪席的房間顯得十分窄小。

    牆上挂着一面大鏡子,桌子上擺着面小鏡子。

     桃子是在14歲那年夏天開始一個人睡床的。

    在那以前,她一直是和媽媽睡在一個被窩裡的。

     “爸爸,你給桃子買張床吧。

    ” 14歲那年,桃子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當時,真讓爸爸大吃一驚。

     桃子的爸爸在東京開醫院時,醫院的病房自然是用床的。

    但是,桃子的父親卻不願意自己家裡人睡床。

    這也許是因為他每天都在為躺在床上的病人醫治病痛的緣故。

     “咱們到東京再建醫院時,爸爸給你建一間有床的房間。

    ” 對爸爸許的願,桃子根本就不睬。

    她堅持馬上就給她買。

     “就放在這屋裡?這間屋子裡放什麼床好呢。

    ” 桃子拿出一本西方的少女小說,指着上面的插圖給爸爸看, “我就要這種。

    ” “嗯?”父親心裡一驚。

     “你就是看了這本書,才想起睡床的吧?這種有裝飾的大床,會把房間塞滿的。

    ” 雖然爸爸買來的不是小說插圖中的那種床,但是桃子終究有了自己的一張床。

     桃子剛剛自己睡的那段時間,媽媽每天晚上都要來看看桃子的睡相,聽聽桃子睡熟的聲音。

     “桃子,睡着了嗎?” 媽媽坐在床邊,輕輕地摸着桃子的頭發。

     “像是睡着了。

    ” 桃子裝出睡熟的樣子,心裡一陣難以抑制的喜悅。

     她最喜歡看到母親此時的突然而生的溫柔的神情。

     桃子的母親任何時候都像個小孩子,有時顯得十分任性。

    桃子漸漸地對這樣的母親産生了不滿,同時毫無保留地愛着自己的父親。

     在這座古老的鄉村住宅裡,穿着華麗、脾性倔犟的母親每天就是彈鋼琴,唱西洋歌曲。

    而父親卻要去遠處的村落為患者治病,在家中的治療室中忙碌。

    比起母親,父親明顯地變老了。

    看到這一切,桃子覺得幼小的自己也應該有得到大人溺愛的權利。

    然而,每當年輕的母親把她當做小孩子對待時,她又總是表現出不太情願的樣子。

     雖說是和父母在一起生活,但是由于父親是做醫生的,實際上她經常是一個人留在家裡。

    從小的時候,她就喜歡自言自語,就喜歡想象出一個人的存在,與他對話,一個人扮成兩個角色地演戲玩。

    她喜歡小鳥和狗,因為它們可以成為她獨語的聽衆。

     一旦躺在床上,她腦海中就會出現許許多多的空想中的人物。

    西洋的天使、妖精都會成為她獨角戲中的人物。

     在鄉下的學校裡,桃子這個城市人模樣的女孩總是受到特殊的待遇。

    有時高年級學生給她來信,送給她禮物,她也十分不習慣。

    在她看來,最美的,和她最親近的還是她空想中的那些朋友們。

     漸漸地,桃子長大了。

    漸漸地,桃子變得想有一個明确的愛的對象了。

    她要愛的不是物,而是人…… 最近,她覺得與父親也變得疏遠了,每天心裡都是空蕩蕩的,有着一種說不明白的不安。

     就在這時,桃子開始了與表哥義三的談話。

    義三在東京,但桃子仍然可以和他談話。

    因為她隻需把自己想說的告訴給義三,隻要能這樣就行。

     她告訴義三自己身體的變化,告訴義三她對母親的微妙的不滿,告訴義三自己在學校時時産生的孤獨,告訴義三她看到了小鳥的窩、夢中見到了義三…… 桃子産生了一種錯覺。

    她覺得義三對她的一切都了解、熟知。

     義三上學的時候,隻有當義三放假回來時桃子才能見到他。

    義三做了住院醫以後,他們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

    但是,桃子卻覺得義三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所以,今年的新年,當她覺得義三要回來而去車站接,卻又沒接到義三時,她所感到的不是一般的孤寂,而是那種未能與義三溝通的孤寂。

     所以,第二天她又要在心裡問義三“今天你回來吧”。

    當她感到義三給了她肯定的回答時,她又會去車站。

     在頂着暴風雪與義三回家時,桃子曾經問過義三: “我什麼話都告訴你了。

    可你得了差點喪命的病,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桃子覺得,義三即使不寫信來,隻要他有意告訴自己,那麼自己就會感覺到的。

     就這樣,她終于盼到了義三的歸來。

    所以,桃子非常想把義三歸為己有。

     她非常想讓她獨角戲中的另一個人物滔滔不絕地講給自己聽,而自己則默默地坐在那裡。

     “看樣子,累得夠嗆吧。

    ” 桃子的父親看了看義三,說。

     “人家病剛剛好,你這位小姐就讓人家滑雪來。

    義三,過來一下。

    ” 舅舅讓義三來到診室。

     “已經沒問題了。

    在雪地裡呆上一呆,精神好多了。

    ” 義三對舅舅說。

     “那就打一針維生素吧。

    ” 診室裡爐火燒得十分暖和。

     桃子用充滿好奇的目光注視着父親粗糙的手指捏動義三胳膊上的肉的樣子。

     義三長着一頭濃黑蓬松的頭發,看起來很像個真正的大人了。

     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義三這個男人難道會感覺不到桃子的孤獨? “好好睡上一覺。

    能在我這兒住上兩三天吧?” 說着,桃子的父親把注射器放進了消毒器裡。

     “現在就睡覺?太沒勁兒了。

    ”桃子使起了性子。

     “我一點兒也不困。

    ” 桃子最喜歡在沒有病人的診室的爐前熬夜。

     “再稍微呆一會兒……要不然,我熱點甜酒來喝吧。

    ” “我可不喝。

    ” “爸,我沒跟您說。

    ” “桃子,你也去睡吧。

    ” 父親聲音有些嚴肅地說。

     “我不困嘛。

    ” 桃子看了看義三,發現義三的眼神裡現出有些為難的神色。

     在桃子看來,義三的為難神色是最富有魅力的,同時也是個難解的謎。

    這促使桃子産生了調皮的、惡作劇式的想法。

    她想再去為難他一下。

     義三的寝室也不在正房,離西側的桃子的房間很近。

     房間後面是一座大倉房,前面正對着一塊中院大小的空地。

    整個冬天,防雨闆都緊閉着,屋裡清冷清冷的。

     隻是由于義三住在家裡,弄得桃子怎麼也睡不着覺。

     “義三大概也睡不着?”桃子自言自語道。

     “那,他在想什麼呢?” 桃子真想鑽出被窩到義三的身旁去。

    那樣的話,義三還不知要多麼難堪呢。

     可是,為什麼就不能去呢?這種時候,要是同性的朋友,就能沒完沒了地聊,聊累了就可以睡的。

    義三一個人在想些什麼呢? 外面靜悄悄的,暴風雪好像已經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