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豪的“小言”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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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泉 一 《莎士比亞全集》的譯者朱生豪,從1936年開始譯莎,當時他才24歲。

    1937年“八一三”事變爆發,他的七種莎翁喜劇譯稿,被毀于侵略者的炮火。

    1939年9月,他進入《中美日報》社,投身于抗日洪流。

    在報社的兩年多時間裡,雖然還曾利用業餘時間,補譯那七種被毀的譯稿,但是他的主要精力,卻是在以“小言”為總題,寫作了多達1141篇,總字數為39萬6千餘字的新聞随筆。

    這些短小精悍的新聞随筆,都是他閱讀當天新聞後寫下的即興抒懷,思維敏銳,形式多樣,筆鋒犀利,諷刺與揶揄兼備,可以說是獨樹一幟的時政散文創作。

     朱生豪把他寫的這些随筆小品式的時政小評論,概括起來定名為“小言”,照他後來與我無拘束的談話中随便解說,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從文字數量着眼,說明他有短、小、簡、輕這些特色。

    雖然少數幾篇的字數較多,那都是因為在特殊情況下有特殊的原因,一般則總是在三、四百字左右,少數僅僅一句話,不過一百字,個别隻有數十字,如1940年12月15日的《不勝惶恐之至》一篇,隻有37字。

    二是從讀者對象着眼,“小”是一種謙詞,表示它僅供尊敬的讀者們對某一特定事物在思維取向上的參照而已。

     寫作“小言”,他說并不自在,不象一般的文藝創作那樣,可以任情推理虛構。

    它必須從實際出發,有所依據,才能結合客觀形勢相應發揮。

    這是紀實性的題材和當時當地社會環境的限制。

    其次是文體的限制。

    總編要求采用所謂“正規”的“社論腔”,闆起面孔寫。

    第三,是立場的限制。

    “小言”不署名,就跟“社論”一樣,因此一望而知它是代表報社的,成為“社論”的補充。

    如1941年1月8日的《美國準備參戰》一篇,它的副标題《社論意有未盡,再論之》,明确說明它是社論的補充。

    社論是大塊文章,大題大做;“小言”則是随筆小品,事無巨細,必須大題小做,或小題小做。

    因為“小言”作者的寫作立場,必須站在報社的立場上,而當時的《中美日報》是公開抗日暗中反共的國民黨蔣介石的立場,因此朱生豪在寫作“小言”的兩年多時間裡,精神上并不舒暢,有時不得不被迫在文章中說一些違心的話,有時不得不在總編授意下寫作,有時甚至在寫了以後交總編審閱時,被塗改得面目全非。

    面對這些不幸的遭遇,平時總是自得其樂不聲不響不善辭令的朱生豪,僅僅隻是輕微地笑笑,概括起來說一聲“不自在”,算是向我吐露他内心的一絲苦澀味。

     就我個人的印象,縱使受到這樣那樣的局限和束縛,朱生豪寫作的“小言”,還是深刻揭露了日僞以及德意法西斯的滔天罪行,熱情鼓舞了孤島乃至廣大淪陷區人民的團結戰鬥。

    從藝術方法看,有相當一部分仍然反映了作者深厚的文學功底,調動了他藝術創造的積極性,流露出他高超的思想境界,在“社論腔”的縫隙中迸發出令人感奮的藝術閃光。

    具體表現在以下六方面: 一是标題生動活潑。

    如《這一片片空白》(40/8/13)、《硬軟窮的三部曲》(40/10/14)、《撈不到魚的混水》(40/10/31)、《東勾西搭》(40/11/13)、《失敗三部曲》(40/12/7)、《奇境中的愛麗思》(41/3/27)、《追求·動搖·幻滅》(41/3/31)、《尋找耳朵的眼睛》(41/7/26)、《未完成的傑作》(41/9/29),等等。

    這種文藝化的标題,令人看來耳目一新,富有吸引力。

     二是表述形式的多樣化。

    如1940年10月10日《太平洋上的插曲》用戲劇台詞的形式寫;1941年4月29日《雅典頌》用詩歌的形式寫;1941年9月30日《東西媲美的宣傳魔術》用對話的形式寫。

    他充分運用了為人們所喜愛的各種文學樣式。

     三是短小、簡潔而有力。

    在寫法上力求突破一點,不及其餘。

    如41年3月27日《令人感慨的對照》,僅僅隻有兩句話: 南斯拉夫人民反對加入軸心的悲憤,和阿比西尼亞軍民的歡迎阿皇複國,是一個令人感慨系之的對照。

     有的國家脫離了羁絆,有的國家鑽進了圈套,然而對于“新秩序”的深惡痛絕,卻是人同此心。

     這裡,頭一句(段)是事實現象,第二句(段)是作者感想,從國外而引申到國内的日本侵略者推銷的“新秩序”,可以說是一針見血。

     再如41年1月6日《給鴕鳥主義者以教訓》: 南愛爾蘭苦心保持的中立美夢,終于被德國無情轟炸所驚破,這很可教訓那班獨善其身的鴕鳥主義者,使他們知道扯起一面中立旗子,并不能避免自身的被攻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固然是正确的态度,但“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卻是過于樂觀的希冀。

     全文總共兩句,由事實而引發感想--說明一個真理,簡潔明暢,犀利有力。

     四是對日僞的嘲諷,淋漓盡緻。

    如1941年1月12日的《人皆掩鼻而過之》一篇,說的是日本訪問荷印經濟代表團團長芳澤,哀歎荷屬東印對于東京“不表歡迎”,海軍大将大角,甚至氣憤地說:“吾人愈向南洋土人表示善意,此輩愈益惴惴不安。

    ”文章接着說: 日本到處和人談親善,而到處被人嫌惡,這一件事實已使日人不能不十分傷心地承認。

    可是他們始終沒有明白:别人的“不表歡迎”與“惴惴不安”,不是因為受第三者的煽動,也不是因為誤解日本的“真正目的”,而是因為對于日本的“真正目的”了解得太清楚了。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