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矯矯金蛇劍,翩翩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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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李岩接待,又送了五十兩銀子作路費。

    袁承志謝過受了。

    那李岩雖是闖軍中帶兵的将官,但身穿書生服色,談吐儒雅。

    原來他是前兵部尚書李精白之子,本是舉人,因赈濟災民,得罪了縣官和富室,被誣陷入獄。

    有一位女俠仰慕他為人,率領災民攻破牢獄,救了他出來。

    那女俠愛穿紅衣,衆人叫她為紅娘子。

    李岩實逼處此,已非造反不可,便和紅娘子結成夫婦,投入闖王軍中,獻議均田免賦,善待百姓。

    闖王言聽計從,極為重用。

    闖軍本為饑民、叛卒所聚,造反隻不過為求一飽,原無大志,所到之處,不免劫掠,因之人心不附,東西流竄,時勝時敗,始終難成氣候。

    自得李岩歸附,李自成整頓軍紀,嚴禁濫殺奸淫,登時軍勢大振。

    李岩治軍嚴整,又編了許多歌兒,令人教小兒傳唱,四處流播。

    百姓正自饑不得食,官府又來拷打逼糧,一聽說“闖王來時不納糧”,自是人人擁戴。

    因此闖軍未到,有些城池已不攻自破。

    李岩對袁崇煥向來敬仰,聽說袁督師的公子到來,相待盡禮,接入營中,請夫人紅娘子出見。

    那紅娘子英風爽朗,豪邁不讓須眉。

    三人言談投機,當真是一見如故。

    袁承志除武功一門之外,見識甚淺。

    李岩和紅娘子跟他縱談天下大勢,袁承志當真茅塞頓開。

    在李岩營中留了三日,直至闖軍要拔營北上,這才依依作别。

    袁承志初出茅廬,對李岩的風儀為人,暗生模仿之心,過得潼關,便去買了一套書生衣巾,學着也作書生打扮,徑來江南尋訪師父。

    江南地方富庶,雖然官吏一般的貪污虐民,但衆百姓尚堪溫飽,比之秦晉饑民的苦況,卻是如在天堂了。

    這日來到贛東玉山,吃過飯後,到碼頭去搭船東行,見江邊停了一艘大船,相問之下,說是上饒一個富商包了到浙江金華去辦貨的,袁承志便求附載。

    船老大貪着多得幾個船錢,和包船的富商龍德鄰商量。

    龍德鄰見他是個儒生,也就允了。

    船老大正要拔篙開航,忽然碼頭上匆匆奔來一個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請你行個方便,多搭我一人。

    ”袁承志聽這人聲音清脆悅耳,擡頭看時,不禁一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這人十八九歲年紀,穿一件石青色長衫,頭頂青巾上鑲着塊白玉,衣履精雅,背負包裹,皮色白膩,一張臉白裡透紅,俊秀異常。

    龍德鄰也見這少年服飾華貴,人才出衆,心生好感,命船老大放下跳闆,把他接上船來。

    那青衫少年一踏上船,那船便微微一沉,袁承志心下暗奇,瞧他身形瘦弱,不過百斤上下,但這船一沉之勢,卻似有兩百多斤重物壓上一般,他背上包裹不大,怎會如此沉重?那少年上船之後,船就開了。

     那青衫少年走進中艙,與龍德鄰、袁承志見禮,自稱姓溫名青,因得知母親病重,是以趕着回去探望,他見了龍德鄰不以為意,一雙秀目,卻不住向袁承志打量,問道:“聽袁兄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廣東,從小在陝西居住,江南還是生平第一次來。

    ”溫青問道:“袁兄去浙江有何貴幹?”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訪一個朋友。

    ”正說到這裡,忽然兩艘小船運橹如飛,從坐船兩旁搶了過去。

    溫青眼睛盯着小船,直望着兩船轉了一個彎,被前面的山崖擋住,這才不看。

    吃中飯時,龍德鄰很是好客,邀請兩人同吃。

    袁承志一餐要吃三人碗,雞魚蔬菜都吃了不少,溫青卻隻吃一碗,甚是秀氣文雅。

    剛吃過飯,隻聽得水聲響動,又是兩艘小船搶過船旁。

    一艘小船船頭站着一名大漢,望着大船狠狠的瞪了幾眼。

    溫青秀眉一豎,滿臉怒色。

    袁承志心感奇怪:“他為甚麼見了這兩艘小船生氣?”溫青似乎察覺到了,微微一笑,臉色登轉柔和,接過船夥泡上來的一杯茶,啜了一口,似嫌茶葉粗澀,皺了眉頭,把茶杯放在桌上。

    到了傍晚,船在一個市鎮邊停泊了。

    袁承志想上岸遊覽,龍德鄰不肯離開貨物,邀溫青時,他嘴唇一扁,神态輕蔑,說道:“這種荒野地方,有甚麼可玩的?”似是譏他沒見過世面。

    袁承志覺這少年驕氣迫人,卻也不以為忤。

    他見江南山溫水軟,景色秀麗,與華山的雄奇險峻全然不同,一路上從不肯錯過了遊覽的機緣,當下上岸四下閑逛,喝了幾杯酒,買了幾斤枇杷回船,想請龍德鄰和溫青吃時,見兩人都已睡了,便也解衣就寝。

    睡到中夜,睡夢中忽聽遠處隐隐有唿哨之聲,袁承志登時醒轉,想起師父所說江湖上的種種變故情狀,料知有事,悄悄在被中穿了衣服。

    不久橹聲急響,下遊有船上來。

    隻見溫青突然坐起,原來他并未脫衣,又見他從被窩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長劍,躍到船頭。

    袁承志一驚,心想:“莫非他是水盜派來卧底的,要打劫這姓龍的商人?這事教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

    ”穆人清離山之時,曾說世間方亂,道路不靖,帶着長劍惹眼,不免多生事端,因此他遵師父之囑,随身隻帶了一柄匕首,那柄平日習練劍法的長劍留在華山,當下一摸身邊匕首,坐起身來。

    隻聽得對面小船搖近,船頭上一個粗暴的聲音喝道:“姓溫的,你講不講江湖義氣?”溫青叱道:“講又怎樣,不講又怎樣?”那人叫道:“我們辛辛苦苦的從九江一路跟蹤下來,你倒好,半路裡殺出來吃橫梁子!” 這時龍德鄰也已驚醒,探頭張望,見四艘小船上火把點得晃亮,船頭上站滿了人,個個手執兵刃,登時吓得不住發抖。

    袁承志已聽出其間過節,安慰他道:“莫怕,沒你的事!”龍德鄰道:“他……他們不是來搶我貨物……貨物的強人麼?”溫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人發得,難道這金子是你的?”那人道:“快把兩千兩金子拿出來,大家平分了。

    咱們雙方各得一千兩,就算便宜你。

    ”溫青叫道:“呸,你想麼?”小船上兩名大漢怒道:“沙大哥,何必跟這橫蠻的東西多費口舌!他不要一千兩金子,那麼一個子兒也不給他。

    ”手執兵刃,向大船上縱來。

    龍德鄰聽他們喝罵,本已全身發抖,這時見小船上兩人跳将過來,更是魂飛魄散,大叫道:“袁……袁相公,強人……強人來打劫……打劫啦。

    ”袁承志将他拉到自己身後,低聲道:“别怕。

    ”隻見溫青身子一偏,左足飛起,撲通一聲,左邊一人踢下了江去,跟着右手長劍斬落。

    來人舉刀一擋,哪知他長劍忽地斜轉,避過了刀鋒,順勢削落,隻聽得喀擦一聲響,那人連肩帶刀,都被削了下來,跌在船頭,暈死了過去。

    溫青冷笑一聲,叫道:“沙老大,别讓這些膿包來現世啦。

    ”對面那大漢哼了一聲,道:“去擡老李回來。

    ”小船上兩人空手縱将過來,溫青隻是冷笑,并不理會,讓兩人将右膀被削之人擡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那人也濕淋淋的爬上小船。

    沙老大叫道:“我們龍遊幫和你石梁派素來河水不犯井水。

    我們當家的沖着你五祖面子,不來跟你為難,可别當我們是好惹的。

    ”袁承志聽他提到石梁派,心中一凜:“那天到華山來的張春九,不是自稱石梁派麼?” 溫青道:“你别向我賣好,打不過,想軟求麼?”沙老大怒道:“你到底按不按江湖上的規矩辦事?”溫青冷笑道:“我愛怎樣就怎樣,偏有這許多廢話?”沙老大道:“咱們話說在先,我們龍遊幫已盡到了禮數,跟你好說好話,隻盼雙方不傷了和氣。

    你五祖可不能再說我們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袁承志聽他口氣,似乎對溫青的一個甚麼五祖很是忌憚。

    溫青笑道:“憑你這點玩藝兒,就能欺得了我麼?”袁承志聽雙方越說越僵,知道定要動手,從兩邊言語中聽來,似是龍遊幫想劫一批黃金,卻給溫青中間殺出來挾手奪了去,龍遊幫不服氣,趕上來要分一半贓。

    溫青上船時身子如此沉重,想來包裹中就藏着這二千兩黃金了。

    心想兩邊都非正人,自己裝作不會武功,隻袖手旁觀便是。

    沙老大大聲呼喝,手握一柄潑風大環刀,躍上船來,十多名大漢跟着紛紛躍過,站在他身後。

    沙老大一抱拳,說道:“你石梁派武功号稱獨步江南,今日姓沙的領教閣下高招!”溫青哼了一聲道:“是你一人和我打呢,還是你們大夥兒齊上?”沙老大怒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啦!你船上還有甚麼朋友請他出來作個見證,别讓江湖上朋友說姓沙的不要臉。

    ”他掉頭對着艙口,說道:“叫艙裡的朋友出來吧!”兩名大漢走進艙去,對袁承志和龍德鄰道:“我們大哥要你們出去。

    ”龍德鄰全身發抖,不敢作聲。

    袁承志道:“他們要打架,隻不過叫咱們作個見證,沒甚麼要緊。

    出去吧。

    ”拉着他手,走上船頭。

    溫青似乎等得不耐煩了,不讓沙老大再交待甚麼場面話,冷笑道:“你定要出醜,可莫怪我手辣,進招。

    ”刷刷兩劍,分刺對方左肩右膀。

    沙老大身材魁梧,身法卻頗為靈動,潑風刀一招“鐵牛頂頸”,反轉刀背,向溫青砸來,這一招既避來劍,又攻敵人,可是手下留情,隻以刀背砸打。

    溫青叱道:“有甚麼本事,一古腦兒的都抖出來吧,我可不領你情。

    ”口中說着,手上長劍連攻數招。

     沙老大微一疏神,嗤的一聲,肩頭衣服被刺破了一片,肩頭也割傷了一道口子,他叽哩咕噜的罵了幾句,一柄潑風刀施展開來,狠砍狠殺,招招狠毒。

    溫青劍走輕靈,盤旋來去,長劍青光閃爍,已把對方全身裹住。

     袁承志看兩人拆了數招,已知溫青武功遠在沙老大之上。

    沙老大刀沉力勁,看來倒是十分威猛,但刀法失之呆滞。

    溫青以巧降力,時候稍長,沙老大額頭見汗,呼吸漸粗,身法已不如初戰時的矯捷。

    刀光劍彩中隻聽得溫青一聲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劍。

    他臉色大變,縱出三步,右手一揚,三枚透骨釘打了過來。

    溫青揚劍打飛兩枚,另一枚側身避過。

    他打飛的兩枚透骨釘中,有一枚突向袁承志當胸飛去。

     溫青驚呼一聲,心想這一次要錯傷旁人。

    哪知袁承志伸出左手,隻用兩根手指,便輕輕巧巧的将那枚透骨釘拈住了。

    沙老大帶來的大漢中多人手執火把,将船頭照得明晃晃地有如白晝,溫青瞧得清楚,不禁一怔:“這手功夫可俊得很哪!原來他武功着實了得。

    ”沙老大見溫青注視着袁承志,面露驚愕之色,乘他不備,又是三枚透骨釘射了過去。

     袁承志急叫:“溫兄,留神!” 溫青急忙轉過頭來,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