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朱顔罹寶劍,黑甲入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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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手撒謊,這才放心,心想:“天下拜師也沒這般要脅的。

    如她心術不改,決不傳她武藝。

    ”當下正色道:“其實我并無本領收徒傳藝,既然你一番誠意,咱們暫且挂了這個名,等我禀明師父,他老人家答允之後,我才能傳你華山派本門武功。

    ”何鐵手眉花眼笑,沒口子的答應。

    青青道:“何教主……”何鐵手道:“你不能再叫我作教主啦。

    師父,請您給我改個名兒。

    ”袁承志想了一下,說道:“我讀書不多,想不出甚麼好名字。

    就叫‘惕守’如何?惕是警惕着别做壞事,守是嚴守規矩、正正派派的意思。

    ”何鐵手喜道:“好好,夏師叔,你就叫我惕守吧。

    ”青青道:“你年紀比我大,本領又比我高,怎麼叫我師叔?”何惕守在她耳邊悄聲道:“現下叫你師叔,過些日子叫你師母呢!”青青雙頰暈紅,芳心竊喜,正要啐她,忽聽得水雲與闵子華兩人來到房外。

    衆人走了出去。

    袁承志道:“黃木道長的下落,你對兩位說了吧。

    ”何惕守微微一笑,道:“他是在雲南大……”一句話沒說完,猛聽得轟天價一聲巨響,隻震得門窗齊動。

    衆人隻覺腳下地面也都搖動,無不驚訝,但聽得響聲接連不斷,卻又不是焦雷霹靂。

    程青竹道:“那是炮聲。

    ”衆人湧到廳上。

    洪勝海從大門口直沖進來,叫道:“闖王大軍到啦!”隻聽炮聲不絕,遙望城外火光燭天,殺聲大震,闖王義軍已攻到了北京城外。

     袁承志對水雲道:“道長,她已拜我為師。

    尊師的事,咱們慢一步再說……”,何惕守道:“黃木道長被我姑姑關在雲南大理靈蛇山毒龍洞裡。

    你們拿這個去放他出來吧。

    ”說着拿出一個烏黑的蛇形鐵哨來。

    水雲與闵子華聽說師父無恙,大喜過望,連忙謝過,接了哨子。

    何惕守道:“這是我的令符。

    你們馬上趕去,隻要搶在頭裡,雲南教衆還不知我已叛教,見了這個令符,自會放尊師出來。

    ”水雲與闵子華匆匆去了。

    兩人走了不久,北京城裡各路豪傑齊來聽袁承志号令。

    袁承志事先早有布置,誰放火,誰接應,已分派得井井有條。

    闖軍如何攻城,明軍如何守禦,各處探子不住報來。

    過得一會,一名漢子送了一封信來,是李岩命人混進城來遞送的,原來他統軍已到城外。

    袁承志大喜,當即派人四出行事。

    黃昏間,各人已将歌謠到處傳播,隻聽西城衆閑人與小兒們唱了起來:“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又聽東城的閑漢們唱道:“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盡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城中官兵早已大亂,各自打算如何逃命,又有誰去理會?聽着這些歌謠,更是人心惶惶。

    次日是三月十八,袁承志與青青、何惕守、程青竹、沙天廣等化裝明兵,齊到城頭眺望,隻見義軍都穿黑衣黑甲,數十萬人猶如烏雲蔽野,不見盡處。

    炮火羽箭,不住往城上射來。

    守軍陣勢早亂,哪裡抵敵得住? 忽然間大風陡起,黃沙蔽天,日色昏暗,雷聲震動,大雨夾着冰雹傾盆而下。

    城上城下,衆兵将衣履盡濕。

    青青等見到這般天地大變的情狀,不禁心中均感栗栗。

    袁承志等回下城來,指揮人衆,在城中四下裡放火,截殺官兵。

    各處街巷中的流氓棍徒便乘機劫掠,哭聲叫聲,此起彼落。

    群雄正自大呼酣鬥,忽見一隊官兵擁着一個錦衣太監,呼喝而來。

    袁承志于火光中遠遠望見正是曹化淳,心頭一喜,叫道:“跟我來,拿下這奸賊。

    ”鐵羅漢與何惕守當先開路,直沖過去,官兵哪裡阻攔得住?曹化淳見勢頭不對,撥轉馬頭想逃。

    袁承志一躍而前,扯住他的腳一拉,提下馬來,喝道:“到哪裡去?”曹化淳道:“皇……皇上……命個人督……督戰彰義門。

    ”袁承志道:“好,到彰義門去。

    ” 群雄擁着曹化淳直上城頭,遙遙望見城外一面大旗迎風飄揚,旗下一人頭戴氈笠,跨着烏駁馬往來馳騁指揮,威風凜凜,正是闖王李自成。

    袁承志叫道:“快開城門,迎接闖王!”說着手上一用勁,曹化淳痛得險些暈了過去。

    他命懸人手,哪敢違抗?何況眼見大勢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圖富貴,當即傳下令來,彰義門大開。

    城外闖軍歡聲雷動,直沖進來。

    成千成萬身披黑甲的兵将湧入城門。

    袁承志站在城頭向下望去,見闖軍便如一條大黑龍蜿蜒而進北京,威不可當。

     袁承志率領衆人,随着敗兵退進了内城。

    内城守兵尚衆,加上從外城潰退進來的敗兵,重重疊疊,擠滿了城頭。

    這時天色已晚,外城闖軍鳴金休息。

    袁承志等在亂軍中也退回居所。

    城邊钲鼓聲、呐喊聲亂成一片。

    統兵的将官有的逃跑,有的在城頭督戰,誰也顧不到他們這一夥人。

     群雄退回正條子胡同,換下身上血衣,飽餐已畢,站在屋頂□望,隻見城内處處火光。

     袁承志喜道:“内城明日清晨必破。

    闖王治國,大公無私,從此天下百姓,可以過吃飽着暖的太平日子。

    今晚是我手刃仇人的時候了。

    ”衆人知他要去刺殺崇祯為父報仇,都願随同入宮。

    袁承志道:“各位辛苦了一日,今晚好好休息,明晨尚有許多大事要辦。

    兵荒馬亂之際,皇宮戒備必疏,刺殺昏君隻是一舉手之勞,還是兄弟一個去辦罷。

    ”各人心想他絕世武功,現下皇帝的侍衛隻怕都已逃光,要去刺殺這個孤家寡人,實是不費吹灰之力,俱都遵從。

    袁承志要青青點起香燭,寫了“先君故兵部尚書薊遼督師袁”的靈牌,安排了靈位,隻待割了崇祯的頭來祭了父親,然後把首級拿到城頭,登高一呼,内城守軍自然潰敗。

    他帶了一個革囊,以備盛放崇祯的首級,腰間藏了一柄尺來長的尖刀,徑向皇宮奔去。

    一路火光燭天,潰兵敗将,到處在乘亂搶掠。

    袁承志正行之間,隻見七八名官兵拖了幾名大哭大叫的婦女走過,想起阿九孤身一個少女,不知如何自處,又想到她對自己的一番情意,誠摯深切,令人心感,但此生卻已無可報答,突然之間,内心湧起一陣惆怅,一陣酸楚。

    他直入宮門,守門的衛兵宮監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眼見皇宮中冷清清的一片,不覺一驚:“崇祯要是藏匿起來,不知去向,那可功虧一篑了。

    ”當下直奔乾清宮。

     來到門外,隻聽得一個女人聲音哭泣甚哀。

    袁承志閃在門邊,往裡一張,心頭大喜,原來崇祯正坐在椅上。

    一個穿皇後裝束的女人站着,一面哭,一面說道:“十六年來,陛下不肯聽臣妾一句話。

    今日到此田地,得與陛下同死社稷,亦無所憾。

    ”崇祯俯首垂淚。

    皇後哭了一陣,掩面奔出。

    袁承志正要搶進去動手,忽然殿旁人影一閃,一個少女提劍躍到崇祯面前,叫道:“父皇,時勢緊迫,趕快出宮吧。

    ”正是長平公主阿九。

    她轉頭對一名太監道:“王公公,你好好服侍陛下。

    ”那太監名叫王承恩,垂淚道:“是,公主殿下一起走吧。

    ”阿九道:“不,我還要在宮裡耽一會兒。

    ”王承恩道:“内城轉眼就破,殿下留在宮裡很是危險。

    ”阿九道:“我要等一個人。

    ”崇祯變色道:“你要等袁崇煥的兒子?”阿九臉上一紅,低聲道:“是,兒臣今日和陛下告别了。

    ”崇祯道:“你等他幹甚麼?”阿九道:“他答應過我,一定會來的。

    ”崇祯道:“把劍給我。

    ”接過阿九手中那柄金蛇寶劍,長歎一聲,說道:“孩兒,你為甚麼生在我家裡……”忽地手起劍落,烏光一閃,寶劍向她頭頂直劈下去。

    阿九驚叫一聲,身子一晃。

    袁承志大吃一驚,萬想不到崇祯竟會對親生女兒忽下毒手。

    他與兩人隔得尚遠,陡見形勢危急,忙飛身撲上相救,躍到半路,阿九已經跌倒。

    崇祯提劍正待再砍,袁承志已然搶到,左手探出,在他右腕上力拍,崇祯哪裡還握得住劍,金蛇劍直飛上去。

    袁承志左手翻轉,已抓住崇祯手腕,右手接住落下來的寶劍,回頭看阿九時,隻見她昏倒在血泊之中,左臂已被砍斷。

     袁承志大怒,喝道:“你這狠心毒辣的昏君,竟是甚麼人都殺,既害我父親,又殺你自己女兒。

    我今日取你性命!”崇祯見到是他,歎道:“你動手吧!”說罷閉目待死。

    兩名内監搶上來想救,被袁承志一腳一個,踢得直飛出去。

    袁承志舉起劍來,正要往崇祯頭上砍落。

    阿九恰好睜開眼睛,當即奮力躍起,擋到崇祯身前,叫道:“你别殺我父皇,求你……”臉上滿是哀懇的臉色,望着袁承志,一語未畢,又已暈了過去。

    袁承志見她斷臂處血如泉湧,大為不忍,左手一推,崇祯仰天一交直跌出去。

    他俯身扶起阿九,點了她左肩和背心各處通血脈的穴道,血流稍緩,從懷裡掏出金創藥敷在傷口,撕下衣裾紮住。

    阿九慢慢醒轉。

     王承恩等數名太監扶起崇祯,下殿趨出。

    袁承志喝道:“哪裡走!”放下阿九。

    要待追趕。

    阿九右手摟住他脖子,哭叫:“别傷我父皇!”袁承志轉念一想,城破在即,料來崇祯也逃不了性命,雖非親自手刃,父仇總是報了,也免得傷阿九之心,當下點頭道:“好!”阿九心頭一寬,又暈了過去。

     袁承志見各處大亂,心想她身受重傷,無人照料,勢必喪命,隻有将她救回自己住處再說。

    當下抱起了她,出宮時已交三更,擡頭見火光照得半天通紅,到處是哭聲喊聲。

    到得正條子胡同,衆人正坐着等候。

    青青見他又抱了一個女子回來,先已不悅,走近一看,竟是阿九,闆起臉問道:“皇帝的首級呢?”袁承志道:“我沒殺他。

    焦姑娘,請你費心照料她。

    ”焦宛兒答應了,把阿九抱進内室。

     青青又問:“幹麼不殺?”袁承志略一遲疑,向内一指,道:“她求我不殺!”青青怒道:“她,她是誰?你幹麼這樣聽她話?”袁承志尚未回答,何惕守道:“唉,可惜,可惜!這位美公主怎會斷了一條手臂?師父,她畫的那幅肖像呢?有沒帶出來?”袁承志連使眼色,何惕守還想說下去,見袁承志與青青兩人臉色都很嚴重,便住口不說了。

     青青問道:“甚麼公主?甚麼肖像?”何惕守笑道:“這位公主會畫畫,我見過她畫的自己一幅小照,畫得真好。

    ”青青橫了她一眼道:“是麼?”轉身入内去了。

    何惕守對袁承志道:“師父,我幫你救公主去。

    ”說着奔了進去。

     注:曹化淳欲立誠王為帝,并非史實,純系小說作者之杜撰穿插,《明史》中亦無誠王其人。

    其他與崇祯有關之叙述,則大緻根據史書所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