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恩仇同患難,死生見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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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袁承志道:“我姓安,你叫我安嬸嬸好啦。

    這是我女兒,她叫小慧,你就耽在我這裡。

    ”袁承志點點頭。

    安大娘随即下廚做面。

    袁承志吃過後,疲累了一天一夜,再也支持不住,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次晨醒來時發覺已睡在床上。

    小慧帶他去洗臉。

    袁承志道:“我去瞧瞧崔叔叔,他傷勢好些麼?”小慧道:“啞巴伯伯早背了他去啦!”袁承志驚道:“當真?”小慧點點頭。

    袁承志奔到内室,果然不見崔秋山和啞巴的蹤影。

    他茫然無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慧忙道:“别哭,别哭!”袁承志哪裡肯聽?小慧叫道:“媽媽,媽媽,你快來!”安大娘聞聲趕來。

    小慧道:“他見崔叔叔他們走了,哭起來啦!” 安大娘柔聲說道:“好孩子,你崔叔叔受了傷,很厲害,是不是?”袁承志點點頭。

    安大娘又道:“我隻能暫行救他,讓他傷口的毒氣不行開來。

    不過時候隔得太久啦,隻怕他腿要殘廢,因此啞巴伯伯背他去請另外一個人醫治。

    等他醫好之後,就會來瞧你的。

    ”袁承志慢慢止了哭泣。

    安大娘道:“他就會好的。

    快洗臉,洗了臉咱們吃飯。

    ” 吃過早飯後,安大娘要他把過去的事再詳詳細細說一遍,聽得不住歎息。

    就這樣,袁承志便在安大娘家中住了下來。

    安大娘叫他把所學武功練了一遍,看後點點頭說:“也真難為你了。

    ”此後安大娘每日叫他自行練武,練得好不好,卻從不加指點,在他練的時候也極少在旁觀看。

    小慧本來常和他在一起,在他練武之時,卻總被媽媽叫了開去。

    袁承志從小沒了父母,應松、朱安國等人雖然對他照顧周到,但這些叱咤風雲的大将,照料孩子總不如何在行。

    現下安大娘對他如慈母般照顧,親切周到,又有小慧作伴,這時候所過的,可說是他生平最溫馨的日子了。

    如此過了十多天,這一日安大娘到鎮上去買油鹽等物,還預備剪幾尺布來,給袁承志縫一套衫褲。

    那日他在聖峰嶂遇難,連滾帶爬,衣服已給山石樹枝撕得破爛。

    安大娘雖早給他縫補好了,但滿身補釘,總不好看。

    安大娘叮囑兩個孩子在家裡玩,别去山裡,怕遇上狼。

    兩個孩子答應了。

    安大娘走後,兩個孩子果然聽話不出,在屋裡講了幾個故事,又捉了半天迷藏,後來拿些小碗小筷,假裝煮飯。

    小慧道:“你在這裡殺雞,我去買肉。

    ”所謂殺雞,是把蘿蔔切成一塊一塊,而買肉則是在門口撿野栗子。

     小慧去了一會,好久不見回來,袁承志大叫:“小慧,小慧。

    ”不見答應,想起安大娘的話,怕真遇上了狼,忙在竈下拿了一根火叉,沖出門去。

    剛走出大門,一驚非同小可,隻見小慧被一條身穿武官服色的大漢挾在脅下,正要下山。

    袁承志大喊一聲,挺叉向那大漢背後刺去。

    大漢猝不及防,總算袁承志人矮,沒刺到背心,臀部卻已重重的吃了一叉,隻是火叉頭鈍,刺不入肉。

    大漢大怒,放下小慧,拔出單刀,轉身刷的就是一刀。

    袁承志曾跟倪浩學過槍法,将一柄火叉照着“嶽家神槍”槍法使了開來,竟然有攻有守,和那大漢對打起來。

    那大漢力大刀勁。

    袁承志仗着身法靈便,居然也對付着拆了十來招。

    那大漢見戰不下一個小孩,心中焦躁,雙腿一蹲,刀法忽變。

    那大漢起初出招,倒有一大半都砍空了,隻因袁承志身矮,大漢砍向敵人上部的刀法,全都砍在空中,他覺察之後,便改使地堂刀法,隻是覺得對付一個小小孩童,不必小題大做,是以并不躺下地來。

     這一來袁承志登感吃力,正危急間,忽見安小慧拿了一柄長劍,一劍“仙人指路”,向大漢身上刺去。

    大漢罵道:“呸!你這小妞也來找死。

    ”單刀橫砍過去。

    他不欲傷她,隻想震去她手中長劍。

    哪知小慧身手靈活,長劍忽地圈轉,挽了個劍花,一招“三寶蓮台”,回刺大漢後胯,同時袁承志的火叉也是一招“毒龍出洞”刺将過去。

    那大漢一時之間竟給兩個小孩鬧了個手忙腳亂。

    袁承志起初見小慧過來幫手,擔心她受傷,但三招兩式之後,見她身手便捷,居然一手“達摩劍法”使得也頗純熟,他小孩好勝,不甘落後,一柄火叉使得更加緊了。

    那大漢見兩個小孩的槍法和劍法竟然都是頭頭是道,然而力氣太小,總歸無用,于是封緊門戶,又笑又罵的一味遊鬥。

    耗了一陣,兩個小孩果然支持不來了。

     那大漢提起單刀,對準小慧長劍猛力劈去,小慧避讓不及,長劍和單刀一碰,拿捏不住,登時脫手向天空飛去。

    袁承志大駭,火叉“舉火撩天”,在大漢面前一晃。

    大漢舉刀架開,飛腳把小慧踢倒。

    袁承志不顧性命的舉叉力攻,但心中慌亂,火叉已使得不成章法。

     大漢哈哈大笑,搶上一步,揮刀向他當頭砍下。

    袁承志橫叉招架,大漢左手已拉住叉頭,用力一扭。

    袁承志隻覺虎口劇痛,火叉脫手。

    那大漢不去理他,随手把火叉擲在地下,奔到小慧身旁,右手抄出,已抱住她腰,向前奔去。

    袁承志手上雖痛,但見小慧被擒,拾起火叉随後趕來。

    大漢罵道:“你這小鬼,不要性命了?”左手抱住小慧,右手挺刀回身便砍,拆得五六招,袁承志左肩被單刀削去一片衣服,皮肉也已受傷,鮮血直冒。

    大漢笑道:“小鬼,你還敢來麼?”哪知袁承志竟不畏縮,叫道:“你放下小慧,我就不追你。

    ”拿了火叉,仍是緊追不舍。

    那大漢怒從心起,惡念頓生,想道:“今日不結果這小鬼,看來他要糾纏不休。

    ”大喝一聲,回身挺刀狠砍,數招拆過,腳下一勾,已把袁承志絆倒,再不容情,舉刀砍落。

    小慧大驚,雙手拉住大漢手臂,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大漢吃痛,哇哇怒吼,袁承志乘機滾了開去。

    大漢反手打了小慧一個耳括子,又舉刀向袁承志砍下。

    袁承志側身急避,被他刀尖在額上帶過,左眉上登時劃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大漢料想他再也不敢追來,提了小慧就走。

    哪知袁承志猶如瘋了一般,緊緊抱住大漢左腳,百忙中還使出伏虎掌法,一個“倒扭金鐘”,将他左腳扭轉。

    要知袁崇煥是廣東東莞人,袁承志血中秉承着廣東人那股甯死不屈的倔強性子,雖然情勢危急,仍是不讓小慧給敵人擒去。

     那大漢又痛又氣,右腿起處,把他踢了個筋鬥,舉萬正要砍下,忽聽背後有人喝斥,跟着後腦上咚的一聲,一陣疼痛,後頸中跟着濕淋淋、粘膩膩地,不知是不是給人打得後腦勺子流血,心下驚惶,回過頭來,隻見安大娘雙手揚起,站在數丈之外。

    那大漢知她厲害,舍了袁承志,抱住小慧要走。

    安大娘右手連揚,三枚雞蛋接連向他面門打去。

    大漢東躲西閃,避開了兩枚,第三權再也閃避不開,撲的一聲,正中鼻梁,滿臉子都是蛋黃蛋白。

    安大娘從籃中一掏,摸到最後一枚雞蛋,又是一下打在他左目之上。

    她手勁不弱,雖是一枚雞蛋,可也已打得他頭暈眼花。

    那大漢罵道:“他奶奶的,你不炒雞蛋請老子吃,卻用雞蛋打老子!”抛下小慧,左手在眼上抹了幾下,舉刀向安大娘殺來。

    安大娘手中沒兵刃,隻得連連閃避。

     袁承志見她危急,挺叉又向大漢後心刺去,這時他見來了幫手,精神大振,一柄火叉挑刺遮攔,“嶽家神槍”的槍法使得似模似樣。

    安大娘緩出了手,靈機一動,把買來給袁承志做衣服的一匹布從籃中取了出來,迎風抖開,抛入身後的小溪,跟着撿起三塊石子向大漢打去。

    大漢既要閃避石子,又要招架袁承志的火叉,連退了三步。

     安大娘拿起浸濕的布匹,喝道:“胡老三,你乘我不在家,上門來欺侮小孩子,算是哪一門子的好漢?”呼喝聲中,一匹布已向大漢迎面打去。

    她的内力雖還不足以當真“束濕成棍”,把一匹布當作棍子使,但長布浸水。

    揮出來卻也頗有力道。

    胡老三皺起眉頭,擡腿把袁承志踹倒,與安大娘鬥了起來。

    安大娘的武功本就在胡老三之上,此時心中憤恨,一匹濕布揮出來更是有力。

    胡老三背上連被布端打中兩下。

    水珠四濺,隻覺背心隐隐發痛,出手稍慢,單刀突被濕布裹住。

    安大娘用力回扯,胡老三單刀脫手。

     他縱擊兩步,獰笑道:“我是受你丈夫之托,來接他女兒回去。

    陰魂不散,總有一天再找上你。

    小潑婦,我們錦衣衛的人你也敢得罪,當真不怕王法麼?”安大娘秀眉直豎,将濕布橫掃過去。

    胡老三早防到她這着,話剛說完,已轉身躍出,遠遠的戟指罵道:“他媽的,今天你請我吃生雞蛋,老子下次捉了你關入天牢,請你屁股吃筍炒肉,十根竹簽插進你的指甲縫,那時你才知道滋味!今日瞧在你老公份上,且饒你一遭。

    ”罵了幾句,向山下疾奔而去。

    安大娘也不追趕,回頭來看小慧與袁承志。

    小慧并沒受傷,隻是吓得怔怔的傻了一般,隔了一會,才撲在母親懷裡哭了出來。

    袁承志卻滿臉滿身都是鮮血。

    安大娘忙給他洗抹幹淨,取出刀傷藥給他裹好,幸而兩處刀傷口子都不深,流血雖多,并無大礙。

    安大娘把他抱到床上睡了,小慧才一五一十地把他剛才舍命相救的情形說了。

    安大娘望着袁承志,心想:“瞧不出他小小年紀,居然如此俠義心腸。

    咱們在這裡是不能耽了,倒要好好成全他一番。

    ”對小慧道:“你也去睡,今天晚上咱們就得走。

    ” 小慧随着她母親東遷西搬慣了的,也不以為奇。

    安大娘收拾了一下随身物件,打了兩個包裹。

    三人吃過晚飯後,秉燭而坐。

    她并不闩門,似乎另有所待。

     袁承志見她秀眉緊蹙,支頤出神,一會兒眼眶紅了,便似要掉下淚來,心想:“那胡老三說,安嬸嬸的丈夫派他來接小慧回去,不知為了甚麼。

    她丈夫欺侮安嬸嬸,等我長大了,練好了武藝,定要打她丈夫一頓,給安嬸嬸出氣。

    隻是小慧見我打她爹爹,不知會不會不高興。

    ”又想:“那胡老三說他是錦衣衛的,哼,錦衣衛的人壞死了,我媽媽便是給他們捉去害死的。

    終有一天,我要大殺錦衣衛的人,給媽媽報仇。

    ”袁崇煥被崇祯處死後,兄弟妻子都被皇帝下旨充軍三千裡。

    錦衣衛到袁家拿人,袁崇煥的舊部先已得訊,趕去将袁承志救了出來,袁夫人卻未能救出。

    當年錦衣衛抄家拿人、如虎似狼的兇狠模樣,已深印在袁承志小小的腦海之中。

    二更時分,門外輕輕傳來一陣腳步聲,一人飄然進來,原來便是那個啞巴。

    他身材魁梧壯實,行路卻輕飄飄的,落地僅有微聲。

    袁承志見到啞巴,心中大喜,撲上去拉住了他,連問:“崔叔叔呢?他好麼?”竟忘了他是啞的。

    啞巴咧開了嘴隻是傻笑,顯然再見到袁承志也很高興,過了一會,才向安大娘指手劃腳的作了一陣手勢。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崔叔叔沒事,你放心。

    ”和啞巴打了一陣手勢,啞巴不住點頭,雙手連連鼓掌,拍拍聲響。

    袁承志卻不知他對甚麼事如此衷心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