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回 村學究山舍作歪詩 富監生茶坊傳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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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哲人日已遠,斯文漸投地。

     學究如嵩林,紛紛起角利。

     不識《四書》字,安解一經義? 騙得愚父兄,誤卻佳子弟。

     鶴糧惜養,鹽車負骐骥。

     感慨灌花翁,擊碎玉如意。

     話說胡楚卿别了俞彥伯,一路行來,見個少年,也是一主一仆,好生面熟,同行了三十裡。

    那人問道:“兄不是敝府口氣,今往何處?”楚卿道:“小弟原是鹿邑,有事來拜俞大尹。

    ”那人拱手道:“失瞻了,小弟正要往歸德。

    ”楚卿道:“如此同行了。

    請問尊姓?”那人道:“小弟姓吳字子剛,本縣人。

    ”楚卿就曉得是前日縣堂上要殺妻子的吳監生。

    所以有些認得。

    子剛道:“兄尊姓大号?幾時到這邊?”楚卿道:“小弟姓胡字楚卿,來此數日,今日才别得。

    ”子剛肚裡也曉得楚卿知道他的事。

    二人又說些閑話,不覺行至上蔡。

    楚卿叫蔡德去訪沈家,就同子剛上了舊店。

    少頃,蔡德回複道:“沈老爺已于二十八日赴任去了。

    再問豆腐店,他說:‘你是那裡人?’我說是鹿邑人,要訪鄉裡姓吳的。

    他說:‘喜新不知那裡去了,夫人小姐甚是念他。

    臨行,朱媽媽寄一封字,要與他,說若有喜新鄉裡來問,就可寄他。

    你今既是喜新鄉裡,我把這封字寄你與他。

    ’如此,我拿回來。

    ”楚卿看封皮,是二十七夜封,内寫:“撇下衾兒,若不圖後會,便是無情。

    ”也不寫那個名字。

    細認筆迹,乃是小姐的。

    把《春閨》詩拿出來一比,雖是真草不同,而風雅無二。

    因想起小姐,書欲寫而難寫,名欲露而不敢露,待撇下而不忍撇下。

    故寫這個字來。

    真好傷感也,又下起淚來。

    子剛道:“隻有何心事尚有地于弟者?”楚卿道:“此腸欲斷,不能細談,明日路上,大家一訴。

    ”子剛遂喚主人,多設酒肴散悶。

    明日途次,楚卿道:“兄事,弟未番其始末,若不見棄,一談何如?”子剛道:“天涯知己,見笑何妨?”遂把父母如何作家,如何死法,原配賈氏如何賢慧,如何憎厭,細細說了一遍。

    說道賈氏抑郁而死,也哭起來。

    楚卿道:“後來如何?”子剛道:“後來續娶的,就是前日之婦,做出這事來。

    ”楚卿道:“尊意如何?”子剛道:“已勘破紅塵。

    天知道報應不爽,酒色财氣不可認真。

    向有小典在京師,先父是三分息,今弟去算清前帳,以後一分五厘息了。

    更有貴府鹽店,借銀四百兩,要去取讨。

    ”楚卿道:“兄有此家私,令堂無人奉侍,還該娶一房才是。

    ”子剛道:“就是要娶,在本處亦無顔,待典中算帳回時,要在外郡置一莊宅,同母親移居,再作區處。

    ”楚卿道:“這也高見。

    ”就把自己父母早亡、尚未受室、今在上蔡前後事情,細說一遍。

    子剛道:“如此看起來,弟與兄異途同轍了。

    但替兄想來,那夫人說無白衣女婿,來年就是科場,吾兄發憤,博得黃甲。

    那時,肯與兄便罷,倘若不肯,小姐有水晶帶、親筆詩在此,隻說他賴婚,約了同年,共上一本,聖上作了主,奪也奪他過來,今日何須愁悶?”楚卿見說得有理,心上暢快。

    一路上言語投機,遂成莫逆。

    及行近鹿邑,楚卿道:“小舍就在前面,若蒙不棄,屈駕光降,結個知己何如?”子剛道:“弟亦有此意。

    ”遂同至楚卿家,合家接見。

    楚卿打發蔡德妻子回去,就辦三牲祭禮,與子剛結拜為昆弟。

    子剛年長為兄,楚卿置酒款待。

    盤桓兩日,子剛道:“貴處民風古樸,甚可蔔築。

    兄園左有隙地數畝,弟欲奉價,建造幾間房屋,與兄居止相傍,未知允否。

    ”楚卿道:“弟若得與兄為鄰,平生之大願也。

    弟原有樓屋一所,離此三裡,暫典與寒族,就送兄居住,何以價為?”子剛道:“若得如此,兄旋踵時就變賣田産,同家母到宅了。

    ”楚卿大喜。

    明日臨行,子剛道:“八月準到此處。

    弟若要問信,可到府前廣貨店汪景成家便知,他不時有人來往。

    ”說罷,兩人拜别。

     自此,楚卿深信子剛之言,發憤讀書。

    真個是足不窺園,身不出戶,讀至四更,猶吟哦不絕。

    光陰梭擲,不覺重陽節近。

    管家周仁,來到書房。

    見楚卿沉思默誦。

    周仁連叫三四聲,總不聽見。

    直待拿朱墨來磨,再叫一聲,方才看着。

    周仁道:“相公如此用心,決然大發。

    但明日是個佳節,該出去散一散步。

    ”楚卿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懷了。

    我原約一個朋友,明日可順便到府前問信。

    ” 次早起來,下起細雨,至初十日晴了。

    楚卿同清書,上了牲口出門。

    但見,金風飒飒,衰柳凄凄,已是深秋氣象。

    行了三十餘裡,天氣暴熱。

    一片烏雲西起,忽然下雨。

    望見山坡下有個竹林,幾間茅屋,楚卿急來躲雨。

    來倒門前,下了牲口,忽聽得裡面贊道:“雖子建複生,不過如此。

    ”楚卿就踱進去,卻是兩間敞屋,半壁疏籬,幾盆黃菊,倒也幽雅。

    有兩個老年,一個少年,在那裡飲酒。

    桌上五六個碗,已吃得精光,拿兩幅字,側頭擺腦的稱獎。

    忽見楚卿走進,大家立起身來,拱一拱道:“請坐。

    ”楚卿道:“小弟是偶然躲雨,請各尊便。

    ”那一個道:“小弟因昨日下雨,不能紀登高之勝。

    今特約兩位知己在此,挈盒補數,限韻賦詩。

    但瓶已虛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