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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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你老哥且不要動氣,自古非常事,必待非常人而後做。

    但事既非常,哪裡會再叫你我尋常人得知道的呢?你且看那幾個不知名姓、無足重輕的海外華工,他們尚肯拼着老命去設法抵制,雖說虎頭蛇尾,成效未彰,然而是美孚洋油、茂生香皂也很受了他們一番挫折呢!甚至影響所及,連胡禮記制造的衛生絨衫褲都大虧其本。

    豈有這弛禁米糧出口的一件事,系關乎全局安危,倒反不細心研究的麼!或者他們裡面當局确有把握,不過你我旁觀的人學淺才疏,未能領略得到耳,也未可料呢?”那人道:“有甚麼把握不把握?無非是死命的抱了那一句谷賤傷農的病話,一層層的騙去罷了!我别的都不怕,隻恐現在興高采烈的賣出去,固然是不賤。

    明日再要鬼哭神号的買進來,那也就可想而知的不能不貴了。

    好在是他們抱的兒子當兵不肉疼,苦有大家來吃,便宜隻是幾個少數人去讨,這不同鹬蚌相争,漁翁獲利嗎?已成中國數千年父傳子,子傳孫的發财老門道。

    如今叫我一個人幹作氣,又有甚麼用處呢?落得惹人家笑話一場,說發羊颠瘋罷了!” 我笑道:“你既曉得賣出去不久就要再買轉進來的,那又何必自尋苦惱去幹作氣呢?依我說,這事還不算得我們中國的文明進步嗎?不然,你看哪一國能有連食米都配出洋遊曆的呢?但我很有一件事不放心,惟恐沾染了外人平權革命的毒氣,一經回國擔任平粜義務,設使弄到饑民喉嚨管裡暴動起來不服吃,或者就是吃下去,竟在腸胃部當作天津火車站一樣放上兩枚炸彈,又怎麼了呢?”不意那人被我一句話,竟也說得笑将起來。

    再看兩旁邊所有的米船,早已走去大半,那河道說像是平空的寬了好些。

    由此我便叫管船的挨着當兒,一步步前進。

    直至第四日午後,才挨到揚州三叉河,換坐小火輪過江。

     誰知我一到鎮江,就聽見金山寺一個方丈他告給我說,周督帥的少爺在蘇州客死了的信。

    我不覺一時間毛發悚然起來,驚道:咦!雖免人誅,難逃天罰這一句話,竟被他活死人的老子罵着了麼?怪不得外國人民事訴訟法上,要叫一公堂的官民鄰證,都指手畫腳去對着上帝發誓呢!但我還有一句不懂的話要說,如今那些講西學的人不是嘗笑我們為迷信神權嗎?何以外國人又十分相信上帝呢?難不成他們的上帝是一種非怪非妖,非人非畜,所謂姜子牙的坐騎四不相去冒充的麼?倘也是鬼神一流人物,竟連打官司都要去借重他,做升降禍福的大主宰,豈不更比我們中國人平日不燒香,臨時抱拂腳的那般宗旨,還要加倍迷信麼?可笑一般新學界種子,就閉口咋舌不去同人家駁诘了呢!就照從前舊社會裡那些《太上感應篇》上甚麼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說起來也不過是千篇一律,勉人家自己去做好事,做好人,何嘗落有半點權柄在鬼神手裡的呢?若要因為後世幾個靠佛穿衣賴神吃飯的不肖僧道巫祝,便竟把曆古大聖人作俑,神道設教的一番防微杜漸苦心,都連根辜負了,豈不是又成了因噎廢食的那種局面麼?再者,那周督帥的公子,不過因一時利令智昏,受人慫慂,遂緻無端種了這麼一個一路哭的因,就轉瞬結了一個一家哭的果,怎不叫同他一案做手腳的人聽着了,心裡不覺得勃勃的亂跳呢?任憑他不信神權,藐視天道,我也總恐怕一經午夜扪心,未能自己罷? 當下就一個人在客棧裡尋思了一番,又打算了一番,滿想先到上海去望一望素蘭,看他這兩年可曾如意。

    及至轉念一斟酌,若要他竟自美人已歸沙咤蚱,那時我就韻士徒充沒罪軍了。

    至于往返徒勞,那都屬小事,不過犯不着拿有用之精神,尋這無根之花柳罷了!雖說有情,又有甚麼益處呢?倒不如還是照何西林的那句遺囑,往湖北去走一趟罷!即或不大得意,好在還有許多熟人在那裡,似乎不見得會有一處都不好的道理呢!我想定了,就往賬房裡去要了一張上水輪船票,立刻動身。

     一路上那隻輪船,行行去去,去去行行,不上三日程途,已到漢口。

    當時暫将行李等搬往一家客棧住下。

    第二日,就渡江往藩署裡去,探聽何宸章公館下落。

    不意他已于數月前得着黃花澇厘局的差事,久經不住在省裡了。

    我聽畢心裡想道:“大凡外面事,有意栽花花不發,或者無心插柳倒可以柳成蔭。

    既是姓何的不在省中,我倒不若先去見一見張向陶罷!或可得個機緣,也未可必。

    ”當晚仍回漢口,輾轉終宵,不能成寐。

     第三日一大早,就在江幹雇了一隻紅船,将所帶一切行李鋪蓋,都移到武昌省城裡去,揀所督署相近的棧房住下,從此一天天腳靴手版去随班谒見,不意一連跑了好幾日,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返。

    後來還虧一個督轅傳事号房,他私下對我說:“你老爺如果真要找我們家大人,須得好先去見一見丫姑爺,那才可以得竅呢!”及至我再細細的一問,方知現在做督轅武巡捕兼充中軍衛隊的那個張虎威,本來是制台廚房裡一名挑水,也是他該官星發現了,不曉得他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