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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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了,便對着素蘭問道:“他怎麼嘴裡一口一個你家你家”是個甚樣緣故呢?”素蘭笑道:“這是他們湖北人的方言,猶如甯波老離了口叉嗱不開口的,是一樣脾氣。

    你莫要吵,聽他到底說甚麼?”我隻得不做聲。

    又聽他說道:“少珊,這部小說稿子,究竟不知道是個甚麼人着的?名詞既起得醒目,那書上的詞調又清超得極,就是可惜殘缺不全了,能在哪裡覓全稿來看看才好呢你家!有個年紀約莫二三十歲的人應道:“那首五更詞,你老伯可曾記得麼?”老者又道:“我怎麼記不得你家?”他說着,便拿起手中的扇骨,在台角上一面敲着,一面唱着道:一更鼓聲咚,酒綠與燈紅,和戎宰相去匆匆。

    擡頭忽見新生月,疑是天公挂寶弓。

     二更鼓聲隆,報國貴精忠,男兒有志覓侯封。

    可憐萬裡長城血,染得将軍頂上紅!  三更鼓聲喧,關塞起狼煙,軍門刁鬥靜無言。

    請看百萬軍民骨,盡是君王買命錢!  四更鼓聲沉,相思兩地分,鹂歌高唱最傷心。

    銀燭暗傳雙淚白,夢随明月訪情人。

     五更鼓聲停,虎賬罷談兵,東南保障缺金瓯。

    閨中少婦朝中将,兒女英雄一樣情。

     我聽完了,忙拉素蘭道:“這個人嘴裡唱的軍中五更詞,是我從前初學手做的一部《東清二百年失機史》上面載的一段故事,記得回目是:【張佩綸失機逃相府,劉坤一拼命出榆關。

    】怎麼會把稿子散失在外面,被他得了去呢?】素蘭道:“你稿子上說的是些甚麼?怎麼又有起鼓兒詞來呢?”我笑道:“你怎麼耳朵有點背氣麼?我說的是五更詞。

    當時有一個柔弱女子,為着丈夫跟随劉忠誠大軍出關,其時訛傳這枝兵業已全軍覆沒了,他就一個人改裝易服,曆盡危險,去尋訪他丈夫的屍骨。

    誰知逃到山海關,才知道連一仗都沒有開。

    無奈從軍的人太多,一時尋找他丈夫不着,隻得扮着乞人模樣,就一塊牧馬場上,搭蓋了些窩鋪,暫避風雨。

    不意有一天晚上,被那軍中的刁鬥驚擾得睡不着,他就走出了窩鋪一看,隻空中半輪新月,映着一片白草黃沙,酸風刺骨,不覺就流下了幾點眼淚。

    正在一個人悲悲切切,忽聽見遠遠的有踏歌聲音,随風送至。

    他留神聽了聽,就是這軍中五更詞,不禁大喜道:【唱歌者必吾夫也!】及至見了面一看,不是他丈夫是誰呢”那部書上記載的關節甚多,我一時也記不清楚了。

    大約本朝二百餘年的事實都有,諸如年羹堯被賺、白中堂遇害、和珅查抄、端華謀反,降及近年中法、中東兩戰事,以至康梁東渡、乘輿西歸,種種的失敗,皆被我收羅淨盡了。

    不是我說嘴,這部書将來要算得信史呢”素蘭笑道:“你又是第二個董狐出世了,就怕如今的相國是姓李不是姓趙,你那張佩綸馬江失守上一段直筆,要着實的替我留點神才好呢!”  我當時要想同他分辯兩句,卻無可分辯。

    猛見老二走進來,沖着素蘭打了一句外國話道:“尤,忘脫嗳司開嘻克刺麥咧羅忘脫克刺麥咧!”素蘭道:“也司憶,夫忘刺!”我正要問素蘭是說的甚麼話,忽見老二又答應了一聲“也司”,便匆匆的退出去,向那個老者喊他少珊的少年客人說道:“餘大少,伲格本家因為個兩天近節邊哉,外面賬頭沒分收進來,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那人正躺在炕上吸煙,嘴裡嘻嘻呵呵的,說甚麼他家有一個煙鬥,已經傳下四五代了。

    當初買的時候,是一隻元寶的價錢。

    有枝煙槍,足有九斤四兩重,過起瘾來,定要用架子駕着才好吃呢!忽聽老二嬌滴滴說了聲“請餘大少體諒伲先生點,今朝開銷仔罷”,猶如一盆冷水,從頭頂心上平空澆下。

    起初還想裝着聾子,仍在那裡一味的嘻嘻呵呵,信口亂說。

    後來被老二又喊着他說道:“餘大少,做啥假癡假呆呀?像侬照應伲先生吃台把酒,伲先生實在無啥好處呀,隻有貼點轎飯賬來!”他此時也是實情忍不住了,隻得放下臉,嘴裡摔着不完全的二八京腔問道;“你說甚麼?怎麼咱爺們吃酒,要你先生貼轎飯錢幹甚麼?你說!”老二道:“餘大少,耐弗要性急聽我說前日台面上,耐大少弗是開銷過四塊頭格下腳,伲先生是一個銅錢得不着格。

    照規矩,是堂裡相幫大家分格,還有餘多八塊洋錢,除得本家娘娘六塊頭菜錢,一塊洋錢格本堂差,同燒飯大司務分格,還多一塊洋錢,是派着房間裡帶當娘姨格。

    耐大少自家想想看,吃台把酒,伲先生有啥個好處介?還弗如碰場把和,叫幾個堂差,伲先生還可以稍微沾光點。

    ” 老二一席話劈劈拉拉,說得比放爆竹還快,可憐把那位餘大少爺逼得臉上紅裡轉白,白裡轉紫,鼓着嘴一言不發。

    末後竟一個個搭讪着,尋人的尋人,恭遁的恭遁,轉瞬之間,已如鳥獸散去,落得個大家溜之乎也。

     我忙對素蘭道:“素妹妹,你同人家要錢,又何苦這樣的叫人過不去呢?豈不要合着一句笑話,叫做讨賬斷主顧麼”怪不得适才老二向你咕噜咕噜的翻了一大陣兒話,我就有點疑心是這件事,誰知到底竟被我猜着了!”素蘭道:“你不曉得他們那班荷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