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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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已經不知何時就沒氣了。

    那張要銀子的電報,還拿在手中,緊執不放。

    頓時傳進内宅,上至太太姨太太,下至少奶奶小姐,哭了一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

      還有張年伯那裡,接到他世兄的急電,一見面就拿定主見,連回電都不發,卻另托京友偵探肇禍實情。

    他們二人在京一連候了數日,不見銀子彙到,兩人暗中商議,與其葡匐公堂,連累兩家父母損名敗譽,不若一人做事一人當,一死結局。

    當日皆畏法自盡了。

    張年丈接着京友複電,備知颠末,并他世兄已死的消息,不禁憤極傷肝,緻成失智之症。

    小雅君,你想想張年丈雖是痛子情深,現已病勢危急,大抵終不免于一死。

    然而較諸那位江人鏡江老先生,隻有六點鐘的工夫就送了終,豈不尚勝一籌麼?” 我說:“這就奇了,怎樣這麼一宗混賬事,會出在這樣一處規矩地方呢?”雲卿向我笑道:“你總是大驚小怪的,不知道天下最是規矩地方,最會出混賬事。

    如适才我所說北京城裡那個老者,妻女見他來,都吓得立時避開,還算官場龜界裡面特别有體面的一份子。

    如我聽見的一位監司大員太太偷漢子,他還希奇古怪的想出法子來提倡保護,去迎合他老婆的意旨呢”我彼時正因為一肚皮抑郁牢騷,已胚胎了一個要着小說的性質在腦氣筋裡,索性央他說出來,好将來預備着做研究的資料。

      雲卿正要往下講,忽見執帖家人進來對他說:“蔣春華蔣大人過來拜會,老爺看公事不得空閑,叫請少爺出去會會,看有甚麼心談!”我向執帖的問道:“這蔣大人可是本地紳缙開設春申棧緞号的嗎?”他道:“不錯!”當時有一位書啟老夫子問我道:“你不認識那個姓蔣的麼?”我說:“我有甚麼不認得他!他家破天荒進學,就在我先父手裡。

    他家祖上混名叫蔣驢子,通天下無有不知。

    相傳是蔣春華的祖父在粵匪裡面,替石達開轉運軍饷。

    那一起有二十多萬,走到半路上,得到了克複南京的信,他就将這批銀子盡數傾在一處池塘裡。

    及至粵匪平定之後,他從從容容的起了回來,遂成南京亂後第一巨富。

    人說這蔣春華還是石達開轉世的呢!他那春華的華字,用拆字法拆開,确是個達字去了走傍,上面加了一個草頭。

    總而言之,是取草頭王石達開的意思。

    雖是後人附會,卻也說得未嘗無理。

    為他一個人進學,連累着一府兩縣、兩老師認派保,都替他背聲名。

    當時有起好事的人,還編了許多回目,我不大記得清楚,有甚麼:【王老虎一手遮天】(指派保王金淼),【孫大人四爪落地】(指孫雲錦太守)前後很費了十幾萬銀子呢!後來那年上海新聞報館裡一位主筆,就是那自稱【滄山舊主楊柳樓台】的袁祥甫,寫一封信,問他借一千兩銀子。

    他不但不肯借,還說了許多望着煙囪狠的話,将那位袁先生弄惱了,就替他畫了一幅尊容,穿着補褂朝珠,在那裡趕驢子上橋。

    又題了四句竹枝詞是:【水晶頂子綠朝珠,曾記當年作腳夫。

    最是灞橋風雪夜,一鞭高唱大都都。

    】一天一張畫,一首詩,逐日排印在報上,層出不窮的去形容他,到底被他敲了整整一千兩的竹杠,連扣個九五扣都不行。

    ”  那位書啟老夫子聽了笑道:“倒是一幅絕妙的特别翻新灞橋風雪圖,究是未免太刻薄些。

    ”我道:“這倒算是刻薄了嗎?我們寶應縣從前有位姓季的,名叫季二猴子,一日故了,紀小南先生贈他一副挽聯是:【雖然歸地府,還怕鬧天宮。

    】那才刻薄到地呢!而且做報館主筆的,筆墨越刻薄一分,那竹杠權利就越擴張一分。

    這位袁祥甫先生,還是上等敲法。

    如今愈敲愈下,即權利愈敲愈狹,甚之粉墨班頭,煙花賤質,一元、五角的竹杠,他也要去敲呢!” 我們正談得高興,雲卿已經送客進來,匆匆的脫去衣帽。

    他的耳朵尖利,早已聽清我們所說,于是笑道:“刻下他們謅了幾首歪詩,去做升降花叢,名譽的機關已到了絕命時代了,殊不知那最進化完全的日子,唐人早已開了風氣,占了頭籌了!”我說:“你何以見得?”他道:“你不信,去買部《唐人說荟》看就知道了!那時候你們揚州有一個名妓,叫做白牡丹,一名端端,色藝雙絕,名重一時,文人學士都把他視若拱璧。

    那知一個人到了一颦一笑足關榮辱的程度,就未免易于開罪社會于不知不覺中。

    當日無意得罪了一班酸秀才,那起酸秀才就搖唇鼓舌,大起文字風潮,編了四句口号:【楊梅花發怨青天,淪落風塵又十年。

    面似琵琶多七竅,祗差安上四條弦!】”我道:“妙!妙!雖然是句戲言,然于恰合身份這中,又十年的【又】字,用得很有意味,可知淪落風塵。

    至于又十年,其從前一十年二十年,迄至于三四十年,皆在意料之中。

    而且面似琵琶,其為既老且醜,可想而知。

    但不知與那位妓女的名譽,可有點影響麼?”他道:“自從這首詩出現,那名妓的實業界上大為震動,居然不數日鬧得門前冷落,車馬稀疏。

    後來無法,隻好遣派龜奴鼈腿,四路邀請那些酸秀才到家,再三的謝過,又辦了好些酒席,請他們開懷暢飲。

    第二日,那起酸秀才又掉轉話頭,做了一首七絕是:【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