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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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個老師恭維得連心花兒肺葉兒都橕開了,便一疊連聲的叫道:【好孩子唣!唣!唣!】少頃,兩人辭了出來。

    大約才到着宅口,那個恭維老師不喜愛戴高帽子的人,悄悄兒拉着同時進谒的道:【某兄,我兄弟的高帽子,刻下業已送掉了一頂了,你聽見麼?】”  宸間聽我說完了,笑道:“世兄,你适才說那京官的老師,嘴裡快活起來,喊甚麼【唣唣唣】,倘若有人于此時,弄一個吳下罵街的蕩婦,出其不意,翹中指對着他道【哪哪哪】,豈不是一聯絕妙好辭,無雙韻語麼?惜乎他們是風馬牛不相及,不能弄到一塊兒去,未免可惜了!”我也笑道:“世叔真倜傥,真高興,加以記性又好,就是随便說出一兩句話,也都是很能開通人智慧的,小侄真正要甘拜下風了!”宸章道:“我不但光是這句話呢!你先時不是說過那麼一聲後宰門放炮麼?我就一時因此及彼,忽然觸犯起十年前在你們揚州路過,偶而一個人遊到那城裡小校場一丬碧芗泉茶館裡去品茗,不意忽從壁上看見一首後門口豎旗杆的詩,現在同放炮合攏起來,豈非一部天造地設的冠冕鼓吹麼?當時因愛他那詞句俏皮得極,令人一見面,就知道是個二十四橋明月夜的人口脗,即或想賴,也莫想賴得脫,所以我至今還記着在肚裡呢!就是匆遽間未能訪實那作者為何如人,所指者又為何如人,殊屬恨事。

    ”說着,便朗誦道:綠呢小轎滿街擡,不是鄉紳不憲台。

     月白衫兒真俊俏,水紅頂子費疑猜。

     後門旗杆高高豎,内室台基暗暗開。

      聽到碧芗茶社裡,走堂高喚大人來。

     我笑道:“據世叔所說的這首題壁,那作者名姓我雖不甚清楚,然而目的所在,确系指一個鹽商朱四麻腳而作的。

    所有内室台基,後門旗杆,同那費疑猜的水紅頂子,真俊俏的月白衫兒,各種诽語危詞,猛然間朝字面子上一看,覺得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未免有傷忠厚。

    及至實在調查起來,竟是言無不實,事屬有因。

    而且當時敝地的一般讀書人,文字油滑已成了見慣司空,不足為異了。

    即如某中丞前得小軍機時,也曾被人做了一首:對表雙鬟報醜初,披衣懶坐倩人扶。

     圍爐待妾翻貂褂,啟匣嬌童理數珠。

      流水似四龍似馬,主人如虎仆如狐。

      昂頭直入軍機處,低問中堂到也無? 的那些詩去嘲笑他。

    又詠新進士回籍有兩句:非是京官喜告假,要從桑梓晾朝珠。

    世叔,你想他這晾朝珠的晾字,同以上昂頭低問等語,到底是具有何等樣力量才能使各房舍當局神理,一齊活跳到字裡行間裡來描摹盡緻呢?”宸章道:“怎麼不是活跳呢?直算是那結虛字,都被他安上了辘轳,可以随着舌頭轉的,一經念到人嘴裡,就像是一個極不會說話極老實的人,也要變得滑頭起來了。

    怪不得我們老三從前偶從舊書箧裡翻出一兩頁破碎竹枝詞,上頭有甚麼:紅皮白肉大蘿蔔,未到人前巳發科。

     妻妾有情皆外向,缺差無分奈愁何? 一團茅草胸中塞,五品花翎腦後拖。

     那其餘的兩句尾韻,已被蠹魚吃掉了。

    大約是說的個前任江蘇候補知縣胡兆麟胡大蘿蔔。

    當時我們老三就一口咬定是個揚州人做的。

    我嘴裡雖不分辯,但是心中卻是很不佩服的。

    現在要這麼一想,可知從前他那句話是确有理解的了,不過我們自己少見多怪罷了!”說着,已是家人們走過請吃下頓,并回說:“那邊請的客業已到齊了,就請老爺這裡陪王老爺過去罷,他們幾位都候着的呢!”宸章聽說,随即立起身,邀我一同前往。

     不意才轉過簽押房一個小角門口,就早聽見客座裡一片嘈雜聲浪,達于戶外。

    宸章笑道:“魏呆子又在那裡說呆話了。

    你少停見着他,可以不必多說甚麼,回來引動他的那酸風醋風得不斷頭的脾氣,要叫你聽了讨厭呢!”我一頭就答應着,同頭跟同宸章進去。

    原來是上面一排坐着了兩個老者,都一家臉上架着副古黑大三字兼全的墨晶眼鏡,有一人袖足足有一尺多寬,還支着個露筋露骨雞皮皺蘭花手指,在那裡遍饷座客鼻煙。

    下面兩個人作對待形,一個是穿着二藍素緞,庫金滾邊的馬褂,周身都是用白羊毛做起四面的出風,襟扣下挂了一枚有三寸碟子大小的老黃其佗銅表,腳下還登着一雙挖綠皮雲頭的薄底快靴。

    令人一望,就已猜知八九分是個營混子氣習。

    那其餘的一人,卻是個沒辮子的,穿了一身東洋便服。

      大家看見我同宸章走進,就一齊站起身來,除眼鏡的除眼鏡,抓帽子的抓帽子,隻有那穿羊毛出風馬褂的人,越衆走到我面前,陡沖着我恭恭敬敬的請了一個安,倒把我吓得一面還禮不疊,一面就請問他尊姓大名,現居何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