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卷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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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志矣。

     夫世之稱詩者。

    較量興比,拟議聲病,丹青而已爾,粉墨而已爾。

    其屬情藉事,不可考據也。

    其或不然,剽竊掌故,傅會時事,不歡而笑,不疾而呻,元裕之所謂不誠無物者也。

    志于何有?今以李君之詩觀之,古樂府取諸《長慶》之諷谕,雜詩取諸梓潼之《感興》,七言古詩取諸少陵之變風,五七言今體仗境托物,緣情绮靡,要以言其志之所之而已。

    少陵當天寶、乾元之間,嗟輔相之失職,悼法令之滋章,故其詩曰:“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

    ”君之詩,于虜讧盜橫,民窮政僻,無不極其忾歎,而歸其責于政本,有将荷作柱,以殺充帏之刺焉。

    蓋君之通達國體,切直敢言如此。

    令采風之使,進而被之管弦,言之無罪,聞之足戒,豈不足以列四詩之目,而稱五谏之首也哉!君以名家子鵲起甲科,居官理平。

    中更坎陷,無左官遷客之思。

    在關門計口食俸,簾閣蕭然,以其間與通人高士,丹鉛文史,觞詠移日。

    君之志固不盡于詩,而詩亦不足以盡君也。

    以此觀君之志則可矣。

     (瑞芝山房初集序) 蘇子瞻叙《南行集》曰:昔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

    古之人,其胸中無所不有,天地之高下,古今之往來,政治之污隆,道術之醇駁,苞羅旁魄,如數一二。

    及其境會相感,情僞相逼,郁陶骀蕩,無意于文,而文生焉,此所謂不能不為者也。

    古之善為詩者,搜奇抉怪,刻腎擢腑,铿锵足以發金石,幽眇足以感鬼神。

    嘗試誦讀而歌詠之,平心而思其所懷來,皆發摅其中之所有,而遘會其境之所不能無,求其一字一句出于安排而成于補綴者無有也。

    如其不然,而以能為之為工,則為剽賊,為塗抹,為捃拾補綴,譬諸窮子乞兒,沾人之殘膏冷炙,自以為厭饫,而終身不知大庖為何味也,可不悲哉! 井研雷君雨津,以進士起家,司理鎮江。

    江漢炳靈,晔秀發,殆不減左思所雲。

    其所為歌詩,風骨峻拔,氣韻清遠,而五言古詩,尤為絕出。

    觀其胸中,苞羅旁薄,殆無不有,遇其情生境合,亦所謂不能不為之為工者耶?近代以詩鳴蜀者,無如楊用修。

    用修之取材博矣,用心苦矣,然而傭耳剽目,終身焉為古人之隸人而不知也。

    粉墨青朱,錯互叢龐,窮老盡氣,迷其端原者,其受病皆以能為為工者也,豈用修獨耶?餘序君之詩,而稱子瞻之序南行者以發其端。

    居今之世,能發子瞻之緒言而救用修之俗學者,必雷君也,豈徒以詩鳴蜀也哉? (《南遊草》叙) 同年友淮南李公,易直豈弟,為時長德。

    其子藻先,字黼臣,掉鞅詞壇,才情爛漫。

    好為歌詩,叉手擊缽,往往傾倒坐客。

    所著《南遊草》,其一班也。

     自近世之言詩者,以其幽眇峭獨之指,文其單疏僻陋之學。

    海内靡然從之,胥天下變為幽獨之清吟,诘盤之斷句,鬼趣勝,人趣衰;變聲數,正聲微,識者之所深憂也。

    黼臣之詩,原本志意,鋪張聲韻。

    渡江南遊,境會合,二十四橋之明月,與三百六十之紅闌綠浪,山川風月,笙歌舡舫,出沒吞吐于笑歌筆墨之間。

    琴書彜鼎資其古香,時花美女發其佳麗,此真黼臣之詩也矣。

    豈肯寄今人籬落下,效蠅聲蚓竅之音,苟然相慕說也哉!黼臣诒書山中,以五言十六韻贈餘,且曰:願有以益也。

    夫甓社之明珠,蔽虧日月,楚州之神寶,感動上帝,其聲影符彩,苞孕于有無光景之中,故足寶也。

    惟詩亦然,富有日新,拟議以成其變化,豈複有聲韻可陳、境會可拟乎?枚叔稱廣陵之濤曰:似神而非者三。

    此可為詩喻也,黼臣勉之。

    更數年後,吾知珠不在甓湖,寶不在楚州,而焰焰者在黼臣之卷牍間也。

     (林六長《虞山詩》序) 山陰劉念台先生卻掃謝客,遊士不得款其門,顧獨好閩人林六長,诒書告餘曰:六長佳士,不愧公題目者也。

    六長居虞山小蘭若,卧病浃旬,編荊為門,支石為榻,瓦燈敗帏,風床雨席,意蕭然安之。

    病少間,與一二老僧逸民,探雪井,曆石城,詠常建、皎然破山之詩,訪淳于斟、慧平子之遺迹,策杖告别,箧中惟道書詩卷及所藏鄒忠介公奏議耳。

    今年相過于南湖,出所著《虞山草》屬餘叙之。

     自餘通籍,以至于歸田,海内之文人墨卿,高冠長劍,連袂而遊于虞山者,指不可勝屈也。

    百年之前,昆山周詩以言能詩精醫,一長須肩行李,左貯古書醫方,右貯茶竈食鼎,焚香掃地,幽居服食,死葬于孫氏之吾谷。

    五十年以前,金華吳少君孺子,自言不識字,賦詩辄令人起草,采古藤,玩清池,嘗旬月不火食。

    僑寓丹井,有俗子訾其詩,持鐵杖擊之,逾牆而免。

    死葬錫山之鄒氏。

    吾所聞高人逸民,此兩人者。

    其庶幾乎?以言、孺子之詩,皆不甚傳于世,使人想像其流風于清泉茂林之間。

    後有知六長者,遊于虞山,問六長之僑寓而征其詩,附于以言、孺子之後;斯亦虞山之美譚乎?刻成以示念台曰:餘之所以題目六長者如此。

     (戴初士文集序) 蕭伯玉叙初士之詩,以宣州諸葛筆自況,謂二管之外,别無常筆以應柳誠懸之别求,不如初士之才,随地而出,予取予求而無不有之也。

    伯玉心折于初士,而厚自矜重其作,故其言如此。

    吾以為善言初士之詩文者,宜莫如伯玉。

    初士夙承家學,掉鞅詞壇,感慨立節,千裡頌聲。

    世之予取予求,不啻如諸葛之筆,而其望而走集者,亦豈必皆右軍、誠懸。

    假令厚自矜重,必待右軍、誠懸而後畀之以善筆,譬之尋錦丈帛,非不蓋麗,用以衣被天下,其可得乎?初士才氣橫溢,詞源倒流,如噴泉之湧出,如龍氣之騰上,袖可以代筆,發可以墨,三錢雞毛筆可以縱橫揮灑。

    葛洪有言:“廟堂之上,高文典冊用相如;軍書旁午,羽檄交馳用枚臯。

    ”伯玉之與初士相為則兩傷,偏至則雙美。

    故曰:善言初士者,宜莫如伯玉也。

    雖然,伯玉亦聞誠懸之論筆乎?毫管甚佳,出鋒太短,傷于勁硬。

    所要優柔,出鋒須長,擇毫須細。

    鋒長則洪潤自繇,毛細則點畫無失。

    此善喻也。

    孔子作《春秋》,隐、桓之際則章。

    太史公亦曰:“藏之名山,傳之其人。

    ”蓋寬饒、楊恽之徒,以語言文字得禍者,鋒短而毫勁之故也。

    初士抱長沙、忠州之志,其言多指陳時政,流涕太息,其大指歸于明主德、頌相業,以忠君憂國為能事。

    定交而求,易心而語,殆有得于鋒長毛細之谕乎?他日高門省戶,出入諷議,題薰風之詩,而效正筆之谏,置宣州二管于退冢,曰毛錐子安足用也?伯玉之所以相況者,又将何如? (《秋懷倡和詩》序) 錢塘卓方水作《秋懷詩》十七首,桐鄉孫子度從而和之。

    二子者,高才不偶,坎失職,皆秋士也。

    讀其詩,其